然而,等他们来到门口却发现,这个所谓的舞会,与他们想象的那种单位组织的交谊舞会完全不同。
有几个圆寸头坐在门口卖门票,两毛钱一位,不算贵。
但舞厅里乌烟瘴气的,叶满枝和吴峥嵘都不想进去了。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这个结果让人有点扫兴。
吴峥嵘提议:“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反正已经出门了,就可着一天时间转吧。”
“咱俩去茶馆坐坐吧?”叶满枝拉着他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这茶馆有几十年历史了,比我年纪还大呢。我小时候经常跟我姥姥一起去。”
吴峥嵘向来迁就她,既然叶来芽的兴头上来了,那就过去看看。
两人又乘车来到柳梢胡同附近。
这一片在解放前是滨江有名的销金窟,窑子多,饭店和茶馆也多,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解放后该解散的解散,该整改的整改,只剩几家饭馆和一家茶馆了。
叶满枝带他走进祥和茶馆,解释说:“这家茶馆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还是有些运气在的。当年日本人进城的时候,好多茶楼都不敢开门。但这家跟苏联侨民会搭上了关系,偶尔会为苏联人组织演出,所以,安全挺过了最动荡的那几年。”
“那会儿我和大姐跟着姥姥学琵琶,而我俩的大师姐就在祥和茶楼里给人唱评弹。有的时候遇上给大人物演出,姥姥就得亲自过来盯着大师姐,我和姐姐也能跟来茶馆蹭吃蹭喝。”
叶满枝那时还是小豆丁,其实啥也记不住。
但是老人爱讲古,她小时候的事能被姥姥拿出来讲八百遍。
两人进入茶馆,点了一壶茶,几样点心,前方有个穿大褂的演员在说书。
整体环境很不错,比那乌烟瘴气的舞会好太多了。
两人的座位在一根红色木柱旁边,叶满枝在柱子上摸摸索索找了半天,然后摸着几条坑洼说:“这几条横线还是我和大姐划上去了,虽然这柱子被重新漆过,但之前的划痕还在。”
“……”吴峥嵘无语道,“你们划人家的柱子干什么?”
“嘿嘿,小孩子嘛,闲不住。我小时候太好动了,大姐看不住我,就想出各种办法哄我。大人在台上排练的时候,她就把我拉到这柱子旁边比量身高,好像有时候还让我在柱子旁边罚站。这都是我姥姥说的,我记不清了。”
“……”
眼见他半天没反应,叶满枝在桌下碰他,“你想什么呢?”
吴峥嵘望向她,眸光里透出一丝古怪。
刚刚被叶来芽拉进来的时候,他就记起了,这家祥和茶馆他是来过的。
当时他只有十三四岁,已经跟着祖父母生活十多年了。
那似乎是他最目中无人,最桀骜不驯的人生阶段。
老爷子的掌控欲很强,他三四岁的时候就被做好了人生规划,之后的每一步都要按照爷爷的规划走。
但他不是什么听话的孝顺孙子,大部分时间都在跟老爷子拧着来。
十三四岁的时候,他们祖孙之间的矛盾达到了顶峰。
吴峥嵘那会儿实在是不耐烦家里的束缚,早就在心里打定主意,中学毕业便远走高飞,远离那烦人的老头。
可他舍不下老太太。
所以,那段时间他对老太太百依百顺,闲暇时间还会陪她出门访友或听书看戏。
那时日本人已经打进了城,有人生活在水深火热里,有人还在夜夜笙歌。
少年时期,他对这种风月场所打心里瞧不上,只觉得这些人真是应了那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但他想着能陪伴老太太的日子不多了,便忍着不耐陪她出门。
祥和茶馆距离吴家老宅是有些远的,他之所以会陪老太太来到这里,好像是接受了什么好友的邀请。
那会儿到处战火纷飞,能安然开门做生意的店面,都是有后台的。
这家茶馆据说是被苏联人关照的,客人们可以放心消遣。
吴峥嵘对咿咿呀呀的戏曲没有半分兴趣,台上演的什么,他并没往心里去。
他们的座位紧挨着一个红漆大柱子,他稍稍向后一靠,就能将后背贴到柱子上。
思绪放飞时,他感觉有什么人在自己后背上轻轻推了一下。
不等他皱眉,就见有个少女从侧边跑出来,连声给他道歉,伸手要拉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离开。
吴峥嵘回头望了一眼,那小姑娘站在柱子旁边,用手在头顶比量着,口齿伶俐地跟姐姐说着什么。
具体的他记不清了,大概是让她姐姐在柱子上划一下吧。
因为他记忆中的画面上,那个姐姐随意又敷衍地在柱子上划了一道,划拉完就想骗小姑娘离开。
不过,梳着哪吒头的小姑娘没上当,抱着柱子让姐姐再划一次。
台上正在演出,那姐姐被气得横眉立目,想要开口教训又怕把妹妹惹哭了,闹出大动静。
只好留妹妹在这里,独自跑回后台找工具。
吴峥嵘偏头瞅了一眼哪吒头,没说话。
但小姑娘冲他眯眼笑了一下,还从红色夹袄的口袋里,掏出两颗崩豆分享给他。
吴峥嵘被老太太养成少爷习性,觉得那崩豆上沾了毛就没伸手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