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脸可以骗人,但她抚琴的指法丶琴调丶功底,都是骗不了人的!
谢瓒这只老狐狸诓骗了他,倌人根本没死,她分明还活着!
左贤王几乎是想站起身去质问她,但碍于对蔺知章的招安还没实现,不得不先按兵不动。
蔺知章眼底也有一丝匪夷所思。沈莺歌献给左贤王的那首咏竹诗,确乎比葛闻洲要好——不论从修辞还是立意。
从大局着想,只要判定左贤王略逊一筹,就能解救整座国公府的人于倒悬之中。
但蔺知章为人清正,断不会睁眼说瞎话,从来是实话实说。
“蔺公子,本王的诗较之小公爷的诗,孰优孰劣?”左贤王语气隐隐有些不耐,这一场博弈不能再拖沓了,必须赶快收饵,达到目的。
衆人静静屏息以待。
蔺知章沉默了好一会儿,凝声道:“小公爷的咏竹诗更甚一筹——”
“慢着。”一记冷声忽然阻断蔺知章的话。
坐在屏风里的沈莺歌觳觫一滞,这是她此刻最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千算万算,惟独没算到谢瓒会在这节骨眼儿上,出现在令国公府。
这厮不该是在谢府里养病吗?!
她忍不住朝画屏望去,看到投影在屏上的一道男人的黑色身影。
她与谢瓒,只隔着一道屏风。
画屏是半透明的,她能看到他隐隐约约的轮廓。
男人静静坐在轮椅上。
雪白色的纱布缠着他的眉眼,只露出峻挺的鼻丶削薄的唇,以及冷白隽永的侧脸线条。一身宽袖玄袍,一只修长匀亭的手覆在膝面上,风停水静,气质温和如玉。
她能想象到他挂在脸上的笑,笑意是那种经过修饰的假笑。
衆人一看到谢瓒,脸上有不同程度的忌惮和畏惧,一时之间噤若寒蝉,都僵怔在原地。
谢瓒在大嵩的地位堪比摄政王,铁血心肠,杀伐手腕,庙堂上让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在贵胄名流的圈子里,也无人敢妄自招惹。
更何况,他如今是恶名昭着的存在,在羌王发起的西巡一战中,让七千英烈命丧祁连山,举朝愤慨,偏偏他竟与羌人交好!这是大奸臣!
前有左贤王,後有大奸臣,谁也不想在这里跟两人起冲突,但对死亡的恐惧逐渐从人群溢了出来,整座宴堂鸦雀无声。
葛嫣看到谢瓒时,眼睛却亮了一下,他竟然亲自造谒令国公府,是看在她的颜面上来的麽?
左贤王纳罕道:“左相怎的来了?”
“天黑了,接夫人回家。”谢瓒浅然笑道。
衆人看着外头的朗日高照,觉得莫名诡异。
左贤王看了屏风一眼,又思及谢瓒对他前夜的诓瞒耍弄,笑意也变得诡谲起来:“左相同少夫人还真是琴瑟和鸣。”
沈莺歌待在屏风里,纹丝不动,但後背已然渗出虚薄的湿汗了。
这节骨眼儿,她不可能跟谢瓒回家,更何况,他也不是真情实意来接她回家,他就是来搅局的!
沈莺歌正疯狂想着应对之策,可人越紧张,脑子也就越乱。
一道清隽的嗓音适时响起:“知章还未品评完王爷与小公爷的诗,少夫人不可离开。”
谢瓒看着发言的蔺知章,两人的目光交汇了一瞬,似有千思万绪,但很快转瞬即逝。
谢瓒轻笑一声:“诗?”
他喃喃一句:“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这首诗是我早年的拙作,夫人喜爱归喜爱,怎还献给左贤王?”
沈莺歌:“……”
两人视线相交的刹那,她的心沉到了低谷,彻骨的寒意席卷了整个胸腔,心律也失了序,一声又一声,震若擂鼓。
她祈求鹰扬能够早点来,毁灭这无比尴尬的一切!
左贤王作恍悟之状,丝毫不觉得尴尬:“原来,这首诗出自谢左相的代笔,怪不得,读来有一种浩然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