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丶侍卫们如纸扎的偶人,肃立在翊坤宫的门槛处,脸上面无表情。
熟悉的绝望感,如正在疯狂滋长的巨大藤蔓,紧紧钳扼沈莺歌的咽喉,迫得她难以喘息。
沈莺歌想扯裂这些藤蔓,却成了对空气挥拳般的徒劳。
绝望感是无法看见的,它如空气般无处不在,幽幽降临,深深浸入她的意识和五感。
一道近乎空灵而含糊的嗓音,似梦如幻般,从她面前响起:“妖妃祸国,其罪当诛——”
上辈子最深的梦魇,重新找上了她。
沈莺歌的心脏狂乱地跳着,额庭和後颈隐微地渗出一丝湿薄的冷汗。
痉挛之感,如阴冷的游蛇缠缚住她的四肢,她蓦觉两只脚扎根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及至那些死士抽刀围扑上前时,沈莺歌一咬牙关,捣出胜邪剑。
清冷的空气之中,很快撞入浓郁的血腥气息。
沙弥在近处观战,指望着秦夫人会沉堕于五石散酿造出来的幻觉之中,但接下来的一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秦夫人狠狠在自己的身上落下一剑!
伴随着裂帛声起,她的胳膊上添了一条深深的剑痕!
伤口有多深,人就有多痛苦。
血顺着女郎的裙裳淌落下去,如支离破碎的绝望之蔓,她如梦初醒似的,眼神恢复了坚韧的清明,起身迎战。
不论是沙弥还是那些死士,见及此状,或多或少都为之震愕。
他们从未见过,有人为了挣脱五石散缔造出来的幻想乡,甘愿对自己下狠手!
居然还是一个年轻女子!这丶这如何可能?
沈莺歌漫不经心揩了揩胳膊上的血,匀搽在唇珠上,在皎洁的月色映照之下,她的五官显出了一种昳丽优雅的冷艳。
沙弥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意识到这位秦夫人身份不简单。他吩咐死士们一哄而上,需抓活口。
裂帛金戈之声不绝于耳,俨若破阵之乐。
巷道的地面上,尸首逐渐堆积如山。
但这次死士的数量比以往更多,沈莺歌的体力渐渐殆尽,身上也受了伤。
沈莺歌以长剑拄在地上,痛苦让她强撑着最後一丝理智,不使自己腿软彻底瘫倒下去。
——她在等天宿卫的救援,为何黎沧他们还没来?
——与她原本的计划不符合。
为今之计,只能自己杀出一套逃生的血路。
在沈莺歌没有有看到的地方,鹰扬蛰守在远处的屋脊上,静静观摩着这一切。
他到底是按捺住了帮她的冲动。
不过,在当下的光景里,他也逐渐觉察到了一丝诡谲的端倪。
黎沧率领的兵卒就戍守在城隍寺外围,西市巷战动静之大,他们不可能没有觉察到。
天宿卫为何没有来援助?
-
另一端。
青苍迅疾扛着一个女人,风一般奔至乌衣巷口的马车前,将女子搁放车厢底下的暗格里,但女子一直搂着他的脖子说:“泓儿,娘亲给您唱摇篮曲。”
青苍一记手刀劈在女人的脖颈上,女子适才真正昏厥了过去。
青苍安顿好她後,寻谢瓒禀报道:“如您所料,江陵府吴籍正在为卧佛大人做事,吴籍来城隍寺时,亦是连吴夫人一起带来了,还给吴夫人吸食五石散,以镇住她绳缚之癖。”
谢瓒慢条斯理地执着干净的绸布,擦拭着玉鞋上的高底,仪姿从容而澹泊。
吴夫人徐琼是吴籍的死穴,所以他去哪儿都必须先带着她。
发现自己的夫人不见之後,吴籍想必也会乱了阵脚,也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牵制,从而今後很长一段时日里,不敢再轻举妄动,妄想打火械图的主意。
谢瓒也吩咐青苍在厢房里留下一张威胁令——这位江陵府知府想要赎人,就拿关于卧佛大人的情报来换吧。
谢瓒擦拭干净了玉鞋,擡眼遥望了一下日晷,离拍卖会结束已然过去了一刻钟,她也该回来了。
但不知为何,从离开城隍寺的那一刹开始,他内心深处始终潜藏着一份不安。
今夜的诸般行动,貌似都过于顺利了,不论是竞拍下这一双雪青缎彩绣花高底玉鞋,还是将吴夫人掳走,这两桩事体都实现得过于容易了。
就像是有人在刻意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