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莺歌昏厥前记得,谢瓒缓慢地将她打横抱起,驱船驶至北渡口,那里是曲江与长江的交汇口,江流磅礴,聚拢成巨大的千仞瀑布。
他先是抱紧了她,她感受到自己的脸上落下了几滴滚烫的泪,好像是他哭了。
随後,谢瓒双臂一松,将昏厥的她,扔向了瀑布里。
——“曲江两岸全是敌军,我带不走你,这回是生是死,全看你的造化了。”
他的声音,温柔又残忍,慈悲又无情。
这些记忆似是绵针,扎着沈莺歌脑海里最柔软的部分,使她头疼欲裂。
时下,她的目光游弋至屋顶上空的位置,只一眼,她微微顿住,上空竟是开辟了一座四四方方的天窗,窗外是重峦叠嶂的群山,群鸟啁啾,春景盎然。
世间好像在这一座山间屋停止了流动,充满了“静”和“平”的禅意。
“娘亲,漂亮姐姐醒来啦!”
一道稚嫩的稚女声响在身侧,随後是一片由近及远的步履声。
沈莺歌偏眸,看到了丱发双髻的小女童,一身禾绿色袄裙,发髻上缠绕着柳色丝縧,跑起来像是在风中舞动的柳枝一般,生动活泼。
随後,一个白衣女子牵着小女童来到了床榻前,温和地看着沈莺歌道:“太好了,你终算是醒了。”
“现在感觉如何了?”白衣女子道。
面对素未谋面的面孔,沈莺歌竟有一种无可言说的惊憾之感,这一刻,她以为自己遇到了神明,无知无觉地流下泪来。
“是您救下了我?”她颤声问道。
白衣女子却是摇了摇头,笑道:“是我的夫君,他原本在春山里采药,在山谷的溪流浅滩处发现了你,你当时浑身是血,好在现在平安无事了。”
“春山?”沈莺歌怔然道。
似乎觉察出了她的困惑,白衣女子并没有解释,只道:“我已经事先给你敷了药,暂且镇压住了你身上五石散的毒性。若想彻底祓除毒性,待我这几日钻研一番。”
沈莺歌撑身坐起,抚摩着胳膊处的剑伤,却发现伤口完全愈合了,只馀下一条极浅的痕。
谢瓒刺在她的腰窝处的伤口,也愈合了,她没有感受到任何痛楚。
“你尚未痊愈,先别乱动。”
听着白衣女子的话,沈莺歌觉察到了一丝端倪,对方大抵是出世的圣医,要不然的话,医术怎会如此高明?
白衣女子去外头熬药了,只留下小女童一人陪侍在沈莺歌身侧。
沈莺歌注意到墙壁上悬挂着一副水墨画,画得是三个人,左侧是一个穿着黑红宽袍的男人,右侧是侍弄药草的白衣女子,中间就是小女童自己。
看起来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小女童注意到沈莺歌在看那一幅画,挺了挺胸,骄傲地介绍道:“我母亲叫沈春芜,是悬壶济世的医者,我父亲叫盛轼,以前是大楚的仁德国君,现在禅位後在春山里跟母亲一起种药草了。”
沈莺歌有些忍俊不禁,她可不曾听说过哪一个朝代的君主,退休後来深山里种药草的。
她也没听说过大楚这个朝代。
但沈春芜这个女子,竟是让她的心灵颇受震动。
一个荒诞的念想,掠过脑海,难不成自己成了传闻中的武陵人,误入了世外桃源?
“春山里很多年没有来过客人了,漂亮姐姐,你是唯一一个客人。”小女童笑眯眯道,“我叫桐儿,你叫啥?”
桐儿的话,更加印证了沈莺歌的猜测。
她忍不住伸出手,在桐儿胖乎乎的手掌心里写:“沈,莺,歌。跟你娘亲一样姓沈,莺鸟的莺,颂歌的歌。”
桐儿由衷喟叹道:“这个名字像是神明取的,充满了神性,真动听。”
沈莺歌一怔。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从来没有人这样夸过她的名字。
“就算是神明,也要保持做活。”白衣女子端来了一碗汤药过来,温声吩咐道,“修整一日後,沈姑娘就过来帮我捣药吧,我总不能白费力气治好你。”
沈莺歌哑然。
敢情自己如今是春山里一个新的劳动力了。
但她不会想到,这是人生重啓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