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他,语气微沉:“纵使你是个流落在凡间的太子,身世是个天潢贵胄,一朝被天子认领回去,成为了市井人家的谈资,但过了个把月,他们很快不会谈论你,因为每日都有新鲜的事情等待他们去了解。”
“日光之下无新事,你自己又算个什麽东西?不过是沧海之一粟罢了。”
鹰扬蓦然一顿。
她一席话如兜头冷水,把他泼了个半醒。
他认真地望着她,须臾,噗嗤地笑出了声来,拈紧了怀里的长弓:“我从没想过,你说话会如此厉害。”
沈莺歌缓慢地摇摇螓首,口吻真诚:“身为并肩作战的同胞,看你现在像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有感而发罢了。”
鹰扬:“……”
大抵是生平从未被人这样训骂过,他捧腹笑得更欢乐了,
笑完,他指着对面那一座危楼:“看那儿。”
沈莺歌循着他的手势望过去。
他所指的地方,是一座已经被烈火烧得面目全非丶继而崩塌倒地的废墟,
沈莺歌很清楚,那里原先是一座危楼。
“看来你也知道火烧危楼的事了,你可知,我很小就经常梦见这个火烧建筑的场景。”
鹰扬轻哂道,“我对它近乎有一种执念,看到一切不顺眼的,一切腌臜的丶邪恶的,就有一种要付之一炬的冲动,我会无法控制我自己。脑海里有个声音会对我说,‘烧了,把一切都烧了。’”
“但我想去追溯这个声音的源头时,竟是什麽也想不起来了。”
沈莺歌微微蹙眉,没有说话,继续听他说下去。
但鹰扬没有继续往下说,摇了摇头,散淡一笑:“方才那些话,权当我醉时胡言乱语罢。”
沈莺歌听着听着就气笑了:“看来,你真是醉得不轻。”
说完,她真的打算走了。
鹰扬再度喊住她:“你还没告诉我那位东家是谁。”
“她就在金魁居,自己去找她。”
沈莺歌还惦念着任务,离开太久,就怕吴籍会生出疑心。
她得赶紧回去。
回去之时,脑海不受控地跃出了一条思绪,也不知罗生堂堂主是否收到了她的解药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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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回燕京,谢瓒把解药方子给到卢阔,卢阔精心钻研了一番,忍不住惊艳道:“这个方子您是从何处得来的,钻研出解药的人,也太厉害了,我当初怎麽就没有想到这样配方呢?……”
谢瓒没有告诉卢阔,这个方子是沈莺歌给他的。
沈莺歌身上谜团很多,如周身裹着迷雾一般,等待他去一层一层拨开。
确认这个方子是可以用的後,谢瓒就禀明了圣奏,让这个方子在燕京丶江陵府等多个被五石散侵袭的府州传播开去。
卧佛座下教衆甚多,他们普遍都吸食了五石散,沉迷于“极乐世界”而无法自拔。倘或他们能够服用解药,羌人想要在精神上奴役大嵩子民的诡计,就无法实现。
先前他的策略是禁绝五石散的流通,但他也清楚,自己在明羌谍在暗,他们私底下流通的渠道很多,五石散肯定是屡禁不止的。
但如今攻克五石散的解药出现了。
一潭死水的死局,终于出现了一丝转机。
谢瓒也可以啓用一个潜藏在内心已久的计划,只需要再添一把火,让这个局势再烧得更旺一些。
今夜青苍已经把他去江陵府的消息抖了出去,如今谢府内各房人人脸色各异。
二少爷谢瀛服用了解药以後,人很快就恢复了清醒,听到自己脱衣服在庭院里肆无忌惮地行走丶还对着长嫂大放厥词丶掐过六妹妹以後,他听到这些,感觉天都塌了下来。
他急着跑去桃花庵,想去找谢桃笙道歉。
二房的一衆女眷听了王氏的吩咐,也跟在他身後。
到了桃花庵,三叔却告诉他,桃笙被沈莺歌接去玩了,并不在府内。
谢瀛看到了三叔背後走过来的吴氏,他面色一霎地苍白起来,那被五石散遮掩掉的一些记忆变得清明,衆目睽睽之下,他指着吴氏,颤声道:
“我记起来了,就是三伯母!”
“就是您说要让我把荷包给您调换一下,您还用迷香催眠了我,让我把祸水都栽赃到六妹妹身上!”
一语掀起千层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