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嫣知道,自己的报应到底是来了,她根本躲不掉,但她不死心道:“我长姊,就是葛绾,她是主谋,真正害死你的人是她,你应该先去找她报仇!”
小女童笑出了声来:“该找谁我自然明白,犯不着你来教我做事。”
葛嫣战战兢兢,做出最後的挣扎:“如丶如……如果我不想死呢?”
小女童指着右侧:“那就穿上它,去宿太後面前赎罪。”
葛嫣循着小女童的手势望去,发现那是一件花团锦簇的紫色裙裳。
她越看越觉得熟悉。
是的,它就是沈贵妃生前穿过的裙裳。
哀帝时期,沈贵妃是後宫三千佳丽里唯一敢穿紫色系裙裳的女人,也只有她能将紫色穿出一种优雅雍贵的气魄,葛嫣的姐姐也就是葛绾,在後宫待了半辈子都没有穿上紫色的机会。
一生沉浸在妒海里的女人是何其可怕,如果她穿不上紫色,也甭想其他女人穿上,哪怕葛绾自己穿过数不尽的绫罗绸缎。
檐外的宫灯一盏接一盏地因燃尽了油而灭了,冷硬的夜色镀照在葛嫣的轮廓上,显出了一种绝望的表情。
小女童执起麻绳圈住葛嫣的脖颈,力道由松渐紧:“既然不想穿故衣,那就上吊喽?”
葛嫣怅惘地摇了摇头。
小女童的嗓音变得冰冷肃然起来:“当年你选择助纣为虐时,可有问过我母亲,问她想不想受到这种伤害呢?”
葛嫣惊恐地褪下衣衫,慌乱地将那一席紫色裙裳穿上:“我丶我选第二条路!”
小女童松开了圈在葛嫣脖颈上的麻绳,无声无息地“飘”出帐帘:“穿上後,就走到正殿门口。”
葛嫣浑身战栗,她明白自己已经再没有退路可走了。
她穿上沈莺歌生前的故衣时,恍然想起自己曾经也是受人追捧的葛家二千金,她本来可以有个好姻缘,嫁个好人家,顺风顺水地过一生。
偏偏她生了不该有的妄心。
她想攀高枝儿,她觊觎沈莺歌曾经拥有过的东西。沈莺歌得到过的,她也想得到,而且一定要比沈莺歌得到的东西更好。
获悉沈贵妃被赐死後的时候,她先是如释重负,继而是魔怔一般开始模仿沈贵妃的妆容和穿搭,她知晓谢瓒与沈贵妃关系匪浅,她知晓谢瓒喜欢沈莺歌那样的女人,所以,她想变成沈莺歌那样。
但事实上,她败了。
——谢瓒连看都不曾真正看她一眼,两人唯一一次交集就是,他问她是不是杀了沈贵妃腹中的胎儿。
佛常说人有七苦:贪丶嗔丶痴丶怨憎会丶爱别离丶求不得丶失荣乐。
她就占了“求不得”,因为“求不得”,她活得特别痛苦,她喜欢的男人眼里没有她,她穷尽各种办法都无法得到,反而一步一步将自己推入险境。
她已经沦为衆叛亲离的境地了,父亲令国公嫌她怀了羌人的野种,逼迫她滑了胎,母亲亲自将她送入相国寺躲避满城风雨,连长兄葛闻洲也疏远了她,成为了罗生堂的一份子。
她身後就是万丈深渊,没人能够渡她。
雷声大震,狂乱的雨点如冰凉的指尖,滑过动荡不安的长夜,轮番地叩击着寿康宫的殿门。
宿容棠被急匆匆赶来的章太监摇醒了,章太监说:“娘娘,葛姑娘突然犯了癔症,急匆匆往正殿来,说要求见娘娘。”
扰了夜觉,宿容棠心情有一丝不虞,揉了揉太阳穴:“她犯病就找太医去治,找哀家做什麽,哀家又不会治她的病!”
“问题不在于葛姑娘的癔症,在于她丶她还身上穿着……”章太监面露一丝惕色,踯躅了晌久,都没办法将“沈贵妃”三个字念出来。
这三个字是深宫内闱最大的禁忌,人人皆是讳莫如深,以前寿康宫有个新来的小宫娥,出于好奇提了一嘴“翊坤宫”,都被宿容棠命人拖下去杖毙。
章太监是跟随宿容棠从贤妃时期熬成宿太後的老臣,很是知道宿容棠最忌惮的人丶她的逆鳞。
宿容棠见章太监支支吾吾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打算先让他退下,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偏巧在这时,黑暗的夜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声音不大,但显得空灵又诡谲:“太後娘娘。”
章太监一抖,居然瘫软了下去。
其他宫娥连忙将烛台点亮,摇曳的烛火将宿容棠和一道不请自来的紫色鬼影投射在了丹壁上,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宿容棠只凝了一眼,原是惺忪的神态一下子变得峻肃凝重起来,这一瞬,她以为是三年前死去的沈贵妃从地府里爬上来,来寻她算账了。
但当她进一步看清了对方的面容後,感受到了一种被挑衅的愤怒。
宿容棠反手给了葛嫣一个耳光,“放肆!”
“谁准许你穿着沈贵妃的故衣,来哀家面前撒野!”
葛嫣被打得嘴角渗出血丝来,她歪倒在地,又爬到宿容棠近前,拽拉她的裙裳,阴毵毵地又笑又哭:“我不是葛嫣,我就是沈贵妃啊,你这个位置,原本就是三年前的我该坐的啊,偏偏是你,与羌人勾结才当了太後——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整座寿康宫在话落的一刻,突然安静了。
雷声轰鸣,雷电如利刃将昏晦的内殿劈成半明半暗,宿容棠在暗,葛嫣在明。
宿容棠心中凝结成了一坨冰,直立着俯视着匍匐在地的葛嫣,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与诸同时,崇政殿里,赵徽收到了蔺知章递呈来的一封急信,是谢瓒写给他的。
第一个消息:废太子赵溆入羌为质时,之所以会死,是出自宿太後的手笔,她不想让赵溆活着回大嵩。
第二个消息:赵徽失散多年的姐姐,被宿太後培养成羌人的鹰犬,名叫向烛。
赵徽一听,忽然觉得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