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时间——嘶。”谢瓒闷哼一声,不得不松开手,捂着伤疾未愈的腿。
沈莺歌不疾不徐地收回纤足,淡哼了声:“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时候,贾嬷嬷领着两个女使,小心翼翼捧着一个罩着曳地纱布的东西进来,“这是老夫人给姑爷和少奶奶的,是白昼所描摹的夫妻画像。”
夫妻画像。
沈莺歌很好奇祖母会画成什麽样,打算上前去看看,贾嬷嬷善意地提醒了一句:“纱布最好是两人一起揭开。”
仪式感很重要。
沈莺歌就等着谢瓒缓缓行上前,她执着纱布的右角,谢瓒拈着纱布的左角。
两人相视一眼,一同揭开了画布。
簌簌簌一声响,雪白色的纱布从画架上滑落,如万千白鸽震翮高飞,带起了一阵细腻的风。
当夫妻画像呈现在两人面前的时候,彼此的容色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沈老夫人将两人的神韵画得入木三分,不论是贴在一起的身躯,还是相牵的手,都渗透出了一丝缠绵悱恻的温柔意味,笔触格外温和细腻。
沈莺歌偏过眸,发现谢瓒在望着画中的她,眼神沉着深静,面廓线条端凝。
沈莺歌倚在画架前,不经意间,一句话先于理智跳脱出来:“我漂亮吗?”
贾嬷嬷和其馀两个女使识趣地退了下去。
谢瓒喉结紧了一紧,沉默晌久,喑哑道:“祖母画得不是真实的你。”
上辈子的沈贵妃,与这一世的沈莺歌,是截然不同的两张脸。
盘亘在两人之间的丶名为禁忌的一层窗户纸,被他一句话捅破了。
沈莺歌胸膛撞入一股子滞涩,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正在无声地酝酿着,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试探性道:“那你可还记得,原来的我长什麽样?”
“记得。”谢瓒掖着一张圈椅,放在画架对面约莫三尺的位置,正色道:“你坐在圈椅上,我画给你看。”
“凭什麽让我坐着乖乖给你画?”
“书房那一副唯一的画像,教某个人撕烂了,我得重绘。”
沈莺歌没料到,谢瓒竟会大言不惭地翻起旧账,记得她将书房翻得一团乱的事。
她有些心虚,但很快又直立起腰板:“谁准许你未经我的同意,就偷偷画我?”
但说的时候,她隐隐觉察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对劲,感觉带着一股子恼羞成怒,又像是故意在赌气。
至于赌气的缘由,她又说不清道不明。
谢瓒没做错什麽,为何她要无缘无故跟他发脾气丶耍性子?
委屈。
是的,大抵是委屈。
十多年前追逐了很久丶喜欢很久的一个人,他做过伤她自尊的事,从不承认喜欢她,直至她心如死灰後,他又千方百计把她拉回身边,在她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说喜欢她。
他洞悉人心,知道说什麽话,会让她容易多思多想。
把她的心悬起来,然後当做云淡风轻丶什麽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再把那一根心弦悄无声息地卸掉。
陷在暧-昧里的人,总是委屈的一方。
谢瓒温和地将她摁在圈椅里坐下,随後坐在画架背後,铺了一张新画纸,细致地端详了她好一会儿,迩後,开始着笔入画。
空气岑寂得只剩下一片墨笔碰触绢布的声音。
夏夜的雨,不知何时开始慢悠悠地落了下来,雨声浇洒在屋檐之下,声如蚕食桑叶,石击深潭。
这些雨水仿佛流淌于沈莺歌的心口上,她感到了一丝绵长久远的颤栗,男人绘画的声音,化作了一只蚕,在小口小口地啃啮着她的心口。
挠得她心腔痒痒的。
沈莺歌:“画好了吗?”
谢瓒笔下动作未停道:“还没有。”
过了半个时辰,谢瓒将绘摹好的画,展现在沈莺歌面前。
世事嬗变流转,沈贵妃死了三年,绝大多数人都淡忘了她,只有宿敌还记着她具体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