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宝音见状,笑得更厉害了,她眼眸亮晶晶地看向谢玄奚,却见谢玄奚也?像是吃醉了酒一般,面上神情清淡,耳根却红得仿佛滴血一般。
她很狐疑地道:“谢玄奚,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谢玄奚轻咳一声:“没有,你看错了。”
他当然知道她只是随口一说,然而他却没有办法不在意。
他别过眼,不想她再追问,很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我、我常佩的?白玉碎了。”
“嗯?”崔宝音看向他腰间,果然见他今日没再佩玉,她想了想,“我寻宫中匠人给你补一补?”
不过也?不太好。白玉重修,终究有瑕,不如换一块。
她摆了摆手,忽然福至心灵:“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让我重新送你一块玉吧?”
“不行不行,”她还记得谢玄奚说的?话,“你忘记你们谢家的?家训啦?”
“……什?么??”
崔宝音学着他素来的口吻,淡淡笑道:“郡主好意,微臣心领了。只是家中有?训,凡男子所得女子赠玉,必得出自于未婚妻。”
谢玄奚默了默,没想到这么久之前的事她还记得清楚。
既如此,更不?能?让她知道,谢家并没有?这样的家训,当初他只是随口扯了个谎搪塞她。
崔宝音晃了下脑袋:“没想到吧,虽然本郡主是不?学无术了些,但记性却好得很。我连三岁那年?进宫,德妃娘娘摘了四朵牡丹,却给我品相最差的那朵都记得!”
剩下三朵,则是分发给?了与她同?在一处的三位公主。诸如此类的事,从前实在不?少。
那时?候德妃见她年?纪小,人前待她亲近热络,人后却尽说些酸言酸语,其时?她尚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装作?不?懂这些口舌是非,等后来年?纪再长些,也看?兵书学了些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把戏,才报了幼时?的仇。
只是这却也并非她多有?能?耐,归根结底还是皇上喜新厌旧,即便是风头无两如德妃,后来也失了圣宠,贬了位份,以至于在她这个郡主面?前,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再不?敢像从前那般,对左右出言笑讽她公主身,丫鬟命。
谢玄奚叹气:“是不?曾想到。”
不?曾想到她幼时?也受过?这样不?公正的对待,他几乎能?想象到那时?候的崔宝音,小小一只,得了品相最差的牡丹花,不?知心里该有?多委屈。
初见面?时?他只见她飞扬跋扈,后来多少次,她亦始终明艳娇纵。那时?候他尚且不?曾对她生出如今这般绮丽心思,只觉她活得很尽兴,又觉得本该如此,这样金尊玉贵的出身,天真鲜活的气性,合该享尽荣宠。
他神情微敛,垂眼看?她。
崔宝音看?着他的神色,低声笑道:“没什?么的,都过?去?了。”
她锦衣玉食,无病无灾地过?了这许多年?,已经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一些小委屈而已,她还受得住。更何况,她事后又不?是没报复回去?。
“倒是德妃,我曾经真是厌恨她,后来也是真的觉得她可怜。她有?手段,也有?心机,却一味只希求皇上的宠爱,以至于到最后丧宠失权,再没翻得了身。”
她记得最后一次见德妃,是在宫道上,曾经那么不?可一世的宠妃,后来却要屈膝蹲在宫道旁,向一位小小的贵嫔行礼。
该感谢常在宫中行走的那些年?,让她深刻明白?,什?么叫做人心易变,仰仗他人,不?如仰仗自己。
这些事情她已经司空见惯,如今说起旧事,语气懒散,好似寻常,面?上亦不?见丝毫波澜。
谢玄奚静静听着,忽然懂得了为什?么在男女之事上她看?起来游刃有?余,放任散漫,实则却戒心深重,审慎自危。
崔宝音说着,才发觉河里的人已经悄无声息被?捞了起来,这时?候她才想起来问他:“你从哪儿找来的弓箭?”
谢玄奚温声道:“便在船舱里放着,或许是之前的船客留下的。”
崔宝音点了点头,饶有?兴致道:“我之前见过?国子监春日里办射猎比赛,那时?候祭酒还不?姓宋,似乎是叫做卫沉,身手真是很俊,能?一箭射落海棠花。也不?知你与他比起来,谁准头更好。”
谢玄奚轻笑一声:“自然是我更好。”他说着就又要挽弓向她证明,卫沉能?射落春日里的海棠花,他也能?射落秋夜里的桂花。
崔宝音被?他这一举动吓得连忙安抚道:“是是是,我也觉得自然是你更好。”
这黑灯瞎火的,射不?中什?么倒也没事,就怕射着了人,那算谁的?
谢玄奚却觉得她这话说得很有?些敷衍的意味,抿着唇道:“你不?信?”
“我当然信。”崔宝音说得斩钉截铁,“我怎么会不?信你?但是我现在不?想看?射箭,我想……”她转过?头,看?见河岸边有?货郎摊贩叫卖吃食,她顿时?道,“我想吃东西!我饿了嘛,你饿没有??”
谢玄奚不?饿。
他有?过?午不?食的习惯,只有?时?候处理事务熬到太晚,才会吩咐厨下煮一碗素馄饨。
只是这时?,他看?了一眼崔宝音,语气温和:“饿了。”
崔宝音见射箭这一茬总算是过?去?了,当即大喜,吩咐船家靠岸,她要去?吃东西。
重阳既近,年?市也就不?远了。从这时?候起,昼短夜长,蚊虫亦尽,为了赶上除夕春节,百工都要夜作?,于是相应的,宵禁便也取消了,夜里常有?贩夫走卒,明灯荷担,沿街兜卖供工人们充饥的小食,又因?重阳的缘故,今夜多售重阳糕,也有?糖炒栗子,茶叶蛋,大包子馒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