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侯府里,容觉忙活了一整夜,早上匆匆回家补了个觉,随意往肚子里填了点东西,便马不停蹄地来看谢玄奚:“伤好点没?昨天怎么会失踪?”
“马发了狂,等我驯服了它?,人已?经在密林深处了。”马发狂之后便瘫倒在地,单凭一双脚,他走不出深林。以身做饵,才能诱敌深入,身边的暗卫早被他全?部遣走,以至于他别无他法?,只能在原地等人来救。
“说到底是我托大,好在他们总算现了形,总算不枉费这一遭辛苦。”
“你也太托大!”容觉气急,“你就没想过万一他们当真狗急了跳墙,对你下杀手?”
谢玄奚闭着?眼?倚靠在床头,懒懒道:“他们不敢。”说这话却不是托大,而是出于他切实的考量。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他们的目的并不在我或是音音,只是想破坏崔谢两家的关系。迟雁声死得干净,但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剩下的人和事,有?一个算一个,都烂到了骨头里。在这个关节上,他们谁也不敢动手杀我,否则即便是为了杀鸡儆猴,朝中迎来一场大清洗,那样?的场面,谁都不愿意看到。”
他停了一停,语气略重了些,继续道:“但是宣平侯府与摄政王府走得太近,甚至隐隐有?成为盟友的趋势,他们也不愿意看到,于是只能铤而走险。”
昨日那一支冷箭,是威慑,也是惊惧下的产物?。
他说着?,语气中渐带出些悔意:“也是我没想到,还以为他们只是冲我来……不,他们本就是冲我来……”那一箭若是朝他射来,他极有?可?能躲开,便是躲不开,至少?也能反应过来,将伤害降到最低,唯有?射向宝音,他才会无心算计,下意识以身相救,“昨日大理寺拿着?人,可?审出来了?”
容觉摇头:“两个嫌犯都不肯交代。”
谢玄奚眸光森然:“不肯交代也有?不肯交代的审法?,让五城兵马司拿了画像去将他们的身份查清楚,再顺藤摸瓜,将他们家中妻儿老?小都带过来,不信他们不开口。再不济,便将大理寺里百般酷刑都用一遍,让城中最好的大夫备下最好的伤药,只在人之将死时将他们救回来,有?一口气吊着?就行?,如此?,他们又?能扛多久?”
“或者便双管齐下,一边用重刑,一边去查他们亲人家眷的踪迹。”
容觉叹气:“我知道了,这边的事你别忧心,安心养伤才是正经,万事有?我呢。”他这样?说着?,心里却也觉得那些人做事未免太无所不用其极,为了算计谢玄奚,竟不惜朝琼阳一个小姑娘下手,也难怪谢玄奚这样?生气。
倘若琼阳真在他眼?前出了事,只怕定京从?此?再难有?安宁之日。
“还没说你伤怎么样?了?”
谢玄奚又?闭上眼?:“死不了。”
只是躺在床上,哪儿也动不了,哪儿也去不得,让他心里很有?些烦躁。
烦躁之后,又?是庆幸。
还好他反应及时,如果?换成是宝音,她该多疼。
他心里正想着?,便听门外?响起敲门声,随之而来的是少?女清亮又?软和的声音,像春日枝头一簇带雨的杏花,明丽而温柔,能驱散所有?阴霾与迷雾,她问:“谢玄奚,我可?以进来吗?”
谢玄奚眉眼?微弯,方要开口,却被好友按住:“行?了,琼阳来了,还有?我什么事?我去帮你把人叫进来,你别费这个劲儿了。”
谢玄奚朝他一笑,温声说好。
吓得容觉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他还是觉得整天摆出一副死人脸的谢玄奚看起来更顺眼?些。
不过好吧,现在这样?也不错。
崔宝音没等一会儿,门便从?里面打开,显出容觉修长的身影,他笑道:“郡主请进吧。”
崔宝音眨了眨眼?,没动,伸长了毛茸茸的脑袋往里探,看了眼?谢玄奚,又?缩回来:“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要么我晚点再来?”
“不用!”容觉立时道,察觉出自己语气太急切,他又?缓和了声音,“我的意思是,我与谢玄奚已?说完了,正是该走的时候。”
开玩笑,他要是真让琼阳走了,谢玄奚还能给他好脸?
他说完,不等崔宝音再说话,索性越过她出了房门。
崔宝音进到屋里,看了一会儿谢玄奚,便惴惴道:“太医说你要静养,要不我还是走吧。”
谢玄奚伸手牵住她的衣袖,语气微软:“我想你在这里陪我。”
崔宝音觉得自己的心尖好像被小猫尾巴拂了一下,总之是拿谢玄奚没办法?了。
“那我做什么呢?”她环顾四周,忽然兴致高涨道,“我给你念书吧。”
谢玄奚笑道:“好啊。”
“你想听什么书?”崔宝音四处看了看,只见桌上?窗下墙边到处都堆着书,她随口问了一句,在征得谢玄奚的同意后,又自个儿去桌上翻找起来,最后还是拿了一本韩文正公的文集,坐到谢玄奚床边,认真?念诵。
“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1崔宝音略略一翻,决定?从自己最熟悉的《解道》开始。
她读得认真?,因为事先还抄过一遍,所以?也不磕巴。
晴好的秋光透过窗纱照进来,落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笼上一层模糊的光晕,今天她鬓边换成了珍珠流苏的步摇,低垂着头诵书时,珍珠便垂下来,贴在她光洁的侧脸上?,有种?静好而柔软的意味。
谢玄奚忽然抬起手,握住了她翻书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