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最后的退场,仍是以野兽的身份,而非那个久远的人类。
无人知晓它姓名。
星蚀
在白落竹那一辈,同族中一共有四个女孩,以梅兰竹菊命名。
白落梅大她九岁,是她的亲生姐姐。农家孩子多,父母活儿也重,向来是长姐如母,白落梅也不例外。
1999年,白落竹七岁,还在田里玩泥巴。路过的农人告诉她,家里人正在找她回去。
她跌跌撞撞跑回家,见家里人个个喜气洋洋、兴奋不已,说要上县城拍全家福。
全家福是什么?
七岁的白落竹对这个词还没有概念。
不过很久以后她才明白,之所以家里人愿意出不菲的拍照费用留下那张照片,是因为姐姐要离开家,南下务工,以后可能也很少回来。
九十年代,普通农家供不起几个孩子同时上学,更何况那是长女,时代和贫穷的双重牺牲品。
从邻居乡亲的只言片语里,白落竹渐渐知道,姐姐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给弟弟妹妹交学费买衣服。
她开始变着法子藏起姐姐为数不多的行装,姐姐柜里的衣服每天要不翼而飞好几次。
小女孩天真地以为,只要姐姐找不到自己的行李,她就不会走。
但七岁的白落竹什么也改变不了。
姐姐最终只是在村口蹲下,像往常那样刮刮她的鼻子,而后转身离去,坐上那辆满屁股灰尘的私营小客车。
这一去,便是杳无音讯的十六年。
从那以后,白落竹再也没有见过白落梅,她变成一个名为“姐姐”的符号,活在记忆里。
九十年代通讯落后,家里人也没别的办法,最初还托同在南粤务工的乡亲父老留意留意,但年深日久,一点白落梅的痕迹也没有,便渐渐断了念想。
这个人存在的印记一点点被抹去,直至成为家里不成文的禁忌。
十六年过去,时代的车轮碾过所有人。神农架开始轰轰烈烈的景区开发,家里也渐渐有余钱翻修居住几十年的吊角楼,族中同辈的兄弟姐妹都在外工作,少有回乡。
一切都在向前奔跑,只有作为小妹妹的白落竹毕业后选择回到村里。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仍然抱有几分妄想。
姐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只是简单随意的叮嘱。
说话的人自己也不会想到,那可能是她留给世上至亲之人的唯一字句。
“阿竹,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乖乖的,替姐姐……考大学!”
姐姐的手久经农活,温热干燥,落在鼻子上的肤感有点粗糙,指尖离开后很久,她还会痒痒的。
十六年过去,没有人再对她做过类似动作。
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