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下意识停了动作。
绍桢寻声看去,只见那里站着个容长脸的中年官员,蓄着八字胡,穿一身绯色绣云雁补服,脸上虽然带笑,却有种阴沉的意味。
她依稀认出来,这是都察院正四品右佥都御史于龙。
赵逢辰站了起来,拱手道:“原来是于大人,竟然这么快就到了。有失远迎。”很是客气。
于龙笑道:“哪里的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上钦命我为查案御史,自然是昼夜星驰赶来了。”他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绸布:“这是内阁的任命书,请赵大人过目。”
赵逢辰扫了一眼,微笑道:“于大人客气。这位是河道总督府张同知,也是工部虞衡司主事。馥堂,来见过于大人。”
绍桢上前施了一礼。
于龙笑着上下打量她一通:“在燕京早听说过张大人大名,也远远地见过几次,近日还是第一回正式相见。果然芝兰玉树,名不虚传!难怪东宫太子爷对你青眼有加!”
绍桢客气一笑。
赵逢辰的视线在她身上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
于龙不再寒暄,朝杨胜那边走了几步,看了两眼,回身笑道:“本官若没猜错,想来这就是泰安的罪官杨胜?”
杨胜低着头,干枯分绺的头挡住了眼睛。
狱卒称是。
于龙点点头:“我初来乍到,又是一路车马劳顿,实在疲累得很。今日的审讯,我便不参加了,只在边上听一听。赵大人,张大人,二位继续吧。”
他说完,在边上随意找了张木椅坐下,甚至袖上手,真是旁观的姿态。
赵逢辰也没相劝,坐回自己的位置。
他还没开口,杨胜竟然先说话了,声音很大:“赵大人,我真的什么事情都说了!那些银子,确实都被我花光了!你虽然年纪轻,却也在官场上浸淫多年,应该知道底下那些腌臜事才对,我若是不喂饱了上司的口袋,怎么能安然在泰安知府的位置上待这么多年呢!”
他一边说,一边剧烈地咳嗽。
赵逢辰皱了皱眉。
于龙见状,侧过头来轻声问绍桢:“他贪了多少银子?”
绍桢也小声回:“六千四百九十万两。”拿了一本新誊抄的账册给他。
于龙嘶了一声,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真是……”
绍桢看赵逢辰的神情,显然是不相信杨胜的说辞的,就算贿赂长官,顶格了说,一人一年十万两,多了,那些高官也要疑心杨胜的本事——泰安究竟是什么风水宝地,一个小小的知府,能奉送上这么多的孝敬?杨胜不是蠢人,不会白白将家底露出去。
那他的银子到底藏进了哪个口袋?
但杨胜却像是真的没有情由可以透露,逼问过急,便是不停地哀求放过。
赵逢辰垂眸沉思,于龙像是不耐烦似的啧了一声:“叫我说,他既然嘴硬,那就给点颜色瞧瞧。这不是有现成的好东西吗?给他试试!”
赵逢辰却道:“恐怕不妥,有逼供之嫌。”
绍桢才反应过来,原来之前是在吓唬杨胜?
于龙显然也猜到,淡淡一笑:“赵大人还是太刚正,对付这种官场败类,什么手段用不得?”
赵逢辰笑了笑,岔开话题:“于大人,我看天色不早,今日的审讯就到这里吧。于大人奉皇命远道而来,我要做东好好接风洗尘一番才是。”
于龙的神色阴沉下来:“既然来了牢狱,总得听到些有用的,怎么好这样空手出去?”
赵逢辰淡然道:“于大人说得是。我的意思,刑讯审问,攻心为上。杨胜平生最惧狼犬,不如叫他和这狼犬共处一室,何时愿意说,何时放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