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现在庄家的墓地,疯疯癫癫地唱着一支童谣,话里话外都是对孟家的敌意。
【一三零,一二九,此种奇事不曾有,灼灼烈日天明落,阴兵借道听木朽。
二十九,一十一,雾里看花不清晰,仁善之人恶鬼面,心中惶惶婴孩啼,安慰心中怯怯事,抱得黄口归故里。】
他指着庄乘风哈哈大笑,拍着巴掌像是个看到了什么有趣事情的孩子。
他说庄乘风是认贼作父。
也就是当他出现之后,那不敢去深思的事情,被捅破了窗户纸。
最开始庄乘风只是不可遏制地去想,孟溪就将他囚禁在孟庄,难道孟迩崆真的不曾察觉吗?
后来他开始一次次地回想曾经,去想那些因为太过惨痛,被身体强行掩埋的记忆。
孟迩崆当年与庄家家主交好,可是鲜有人知,那似乎只认理的铁面阎王,也能与庄家主喝上几杯。
当年铁面阎王被定罪的动机,是当年的武林盟主人选,就在铁面阎王与庄家主之间。可是众人似乎都不记得,若是除却了庄家与阎王,孟家便是呼声最高的盟主。
怀疑在心里滚成雪球。
一面是养育之恩,一面是可能的深仇大恨,疑窦丛生,交织混杂的愧疚与痛苦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其实一直清楚的,从他怀疑的那一瞬间开始,裂痕就出现了。
或许裂痕早已存在。
坚硬的城墙不会因为一个孩童吐了一口口水就破裂。
他终于将这件事说给了我。
我将早已拿到手的调查结果给了他。
我不是庄乘风,没有受孟迩崆的养恩,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孟迩崆。
所以那一份资料,应有尽有。
看得他仰天长啸,看得悲痛欲绝,看得他跪在庄家一百二十八座坟前,淋了一夜的雨。
……
我死死盯住了那被奕之称作铁面阎王的疯老人。
不像,实在是太不像了。
当年记忆里的阎恶,身长九尺,方脸浓眉,一身正气,不怒自威。
他使的是两只足有手臂长短的判官笔,一双判官笔,断尽天下不平事,笔下从未有过冤假错案,江湖上但凡有需要裁决的事情,定然会请他来定夺。
他是出了名的帮理不帮亲。
他曾经的好友,偷了一户富商家救命的草药,不过是因为他挡路,那富商骂了他一句。
当他看见来审判他的阎王,他笑得混不在意,下一瞬却被砍断了手。
他三十多年的修炼,全在手上,废了手,就等于废了前半生的苦练。
他不能置信,他没想到自己的好友竟然会砍断他的手。
自此之后,铁面阎王的名号在江湖上彻底出了名,人们对他又敬又怕,他就像是一支没有感情的、审判众生的笔,永恒公正而无法接近。
而现在我眼前的这个疯老人,身形伛偻,白发遮面,须发缠绕在一起,都分不清到底是头发还是胡须。
他时而疯疯癫癫,大闹大笑,时而呆滞木讷,不摇不动,与那个永远冷静的阎王,相去甚远。
可是当我撩起他的头发,露出面部曲线,我却愣住了。
那张脸,脸上满是疤痕,层层叠叠,简直如同修罗恶鬼,可止小儿夜啼。
可是穿过那皮囊,看到他的骨骼,分明与当年的阎恶一模一样。
我抓住他的手臂,一寸寸地摸骨,越看越是心惊。
他的骨头被人一寸寸打断,然后扭曲地接起来,他的脊梁永远无法挺直,永远只能佝偻着腰背,就像是即将入土的老人。
这样熟悉的、□□人的手段,让我无法遏制地感到恶心。
阎恶在被我触碰的时候,变得安静起来,他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我,那一瞬间,竟仿若与当年的阎叔重叠,我几乎要以为他认出了我。
【你叫庄乘林对吗?】
【乘林,成林。】
【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