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宣室殿内很多同僚,看见在烈日下等候的九卿之首太常,入殿时早已没有往日的威仪典雅,唯有脸色青苍,唇瓣灰白。
然女帝却又是赐座勘茶,以礼相待。
温壑此来,倒也不是为子孙求情,道是相信他们清白,相信三司会秉公办理。
他道,“老臣前来,实乃年事已高,又宿疾缠身,想要乞骸骨养养天年。”
女帝道,“瞧老侯爷神色确实不太好,朕也不挽留了,只是不知太常位有何合适的人选?”
温壑道,“老臣年迈,近些年后辈英杰人才辈出,陛下亦博学,还是陛下钦定的好。”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一事,想要向陛下求个恩典。”
江见月点头,“您说。”
“老臣虽信我温氏子孙皆是清白尔,然他们从文到武,非文武双全,实乃好高骛远不定性也。
故而,恳请陛下,在老臣退身后,为我温门择一掌门人。”
“温门百年,岂能由外姓做主!”
女帝看他半晌,笑道,“正好,朕有一人,很是合适。”
江见月传话大长秋请人,转首瞥过案上两块符令,笑道,“老侯爷跪安吧,如你所言,三司自会秉公办理。”
温壑跪谢天恩,转身离去的背影圆满又遗憾。
走下阶陛时,另一侧有女从夕阳下沐光而来,拾阶而上。
素裙裸簪,莲步姗姗,与他隔着丈地距离。
他下去,她上来。
两鬓斑白的老者将眼睛擦了又擦,最后颤巍巍看她背影。
那女子分明就是被他逐出族谱的不孝女温如吟。
隐隐见得她俯身跪拜,女帝亲厚扶起。
“这些以后都是师叔的了。”
江见月赠给温如吟的是一枚温氏家主令,一枚九卿之首太常位的紫绶金印。
温如吟登时惊愣,张口不知如何吐话,却闻少女道,“愿师叔不负年少青云之志,今得广夏千万间,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温如吟以头抢地,深叩首,“臣当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圣恩。”
这日后,丞相依旧无影踪。
然念苏瑜和温门往昔功绩,女帝特赦戴罪立功。
温氏十六位子弟罚俸三年,五年内不得升迁。
本来丞相要前往荆州,此番遂由苏瑜前往,只是官降两级,乃一千二百秩刺史位。
直待丞相归来赴任,否则不得回京,当永守荆州。
这等处罚,当真已是仁慈之至。
朝野皆道女帝仁厚,待人已宽。
旁的便也心照不宣,凤鸟冲天,仰首便是。
景泰五年的六月就这般过去,七月如水流,八月中秋月圆,九月金桂飘香,十月秋高气爽,十一十二冬雪已飘。
半年过去,大魏的丞相毫无踪影。
已是除夕夜。
女帝称病没有掌宴。
诸臣暗猜,多来是思忧丞相。
原都知道的,女帝初遇丞相,便是十二年前渭河畔的除夕夜。
只是他们不知,今夜,景泰五年的除夕夜,女帝还是和丞相一起过的。
夜幕时分,江见月对镜理妆,然后随长公主出宫办事的车驾离开了禁中,去寻找她的丞相。
上朱雀长街,拐入城西尽头,行过小径。
进门上道,直入三里临安道。
尽头右拐江流道,两侧逶迤,百丈池里水成冰。
再上千尺流芳道,青松翠柏白雪顶,方见朱楼悬“抱素”
。
除夕夜的雪,纷纷扬扬的落。
然守卫这处的三千卫披甲着袍,手中兵刃寒光映雪色,个个肃立垂首。
一来确实不敢直面视君,二来乃非礼勿视也。
少年女帝不知何时踢掉的靴,赤足走在雪地里,一路脱袍卸簪,满地都是她的衣衫风袍,环佩钗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