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开脸,无力地牵了下唇角。
“夜深了,陛下,我累了。”
蜡泪堆叠,渐长的灯芯将忽明忽暗的烛光泼洒过来,跳动得越来越剧烈,也越来越幽暗,缕缕黑烟腾腾升起,如他渐渐直起的身躯,映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影。
将她陷在其中,无法自拔。
影子又缓缓弯下,正映在坐榻上的雕花木靠,是她额角轻抵的位置,仿佛一个额头贴着额头,紧密相连的拥抱。
就这样的姿势,很久很久。
“芫儿。”
他的声音融在静谧的夜色里,如同阳光下藏匿的暗影。
语气与以往皆不同,沉缓,却颤抖。
“朕与母后,并非仅仅母子,更是一个即将亲政的帝王,与摄政数十载的皇太后。”
萧芫睁开眼,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眼前,他影子模糊的边缘。
“同样的事,你做可以,朕却不能直接做,大理寺,并非只有朕的人。”
扒开自己的每一个字,都托着很重的负累。
他想成为她的英雄,成为为她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永远坚强,无所不能。
所以他不想让她知道,他也有如履薄冰、无能为力之时。
她说的对,他这么多年,母后的一言一行,他必会遵从,所有应回禀母后之事,他会第一时间呈上,从不敢忘。
也不会忘。
“芫儿,若不想母后知晓,总要容我些时间,让我多些余地。”
他不像在怪她,也没有怪她,而是怪自己,竟无能到如此地步。
“芫儿。”
这一回,他的声音近了许多,就在耳边。
“以后,不要再如此一人冒然行事,我很担心,也害怕你出事。”
“王夫人的后续之事,我会处理,你若再想做什么,都告诉我,好不好,我帮你。”
“就像你使漆陶做事一样,想不说的,便可不说。”
“我不会不愿,亦不会追根究底,只想,你多信我一些。”
一个很轻的吻落在了发顶,他的气息环绕过来,一如那有些小心翼翼的拥抱。
他抚她的发,“芫儿,别想太多,都有我呢,好好睡一觉,嗯?”
萧芫压抑着吸气,一直没有回头。
直到他真的走了,她抬起发颤的指尖,触到了满手的泪,还有已经打湿的衣襟,才发现,原来自己悄无声息,哭得这样厉害。
她应该转身投入他的怀抱,顺着他的话蹬鼻子上脸,蛮横地提好多好多要求,要他做好多好多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看他一眼,都没有勇气。
萧芫,萧芫……
她终于将自己蜷缩起来,痛哭出声。
萧芫,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你真是,你骨子里面就是个胆小鬼。好不容易不在意幼时,不在意父亲了,却又有了新的懦弱,模样和以前,一模一样。
你长大了,你都重生一回了,可怎么,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啊。
她哭倒在榻上,漆陶在唤她,抱住她,好像也哭了。
周围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她感知不到,脑海中反反复复,只有他,只有他的话。
她拽着漆陶,努力发出规整些的字音。
“漆陶,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不能勇敢一点。”
“我没有与他说,却还怪他,漆陶,我怎么这样呢,我到底……到底应该怎么办啊……”
“娘子,”漆陶心都要碎了,也是抑不住的哭腔,“娘子最勇敢了,您还记得吗,当年您那么小都还护着奴婢,我们一起在丞相府活了下来。”
“入宫这些年,您可威风了,揍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连公主都逃不了,还有春日宴上的萧若,揍得她连清荷宴都不敢去。您怎么不勇敢呢,分明就是圣上惹您伤心。”
萧芫只是摇头,口中不住道,“你不懂,漆陶,你不懂……”
她一直哭,一直哭,像是要把这段日子所有内心的压抑都哭出来,漆陶抱着她,直到她筋疲力竭,昏睡过去。
跪坐在黑暗里,低头,借着月色轻轻拨开娘子被泪水粘在面颊的发丝。
神色哀戚,唇瓣颤抖,声音好轻好轻,“娘子,奴婢怎么会不懂。”
“是您心里有事,有不能说的事,对不对?”
“您不想告诉他们,您告诉奴婢,让奴婢陪您一起噩梦,好不好?”。
盛夏,烈阳如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