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原来,她的脊骨,何止碎了一地呢。
已不是姑母会认不到,而是她自己,都认不得自己了。
每一个画面,每一声哀求,都那么清晰,比昨日还要清晰。
清楚得让她成了口枯井,五内空空,眸中只剩下干涩。
都已那般了。
在搬宫之前,就已那般了。
那她前世最后那几年里,一次次地使人去御前,又算什么呢。
他会不会在心里奇怪,她怎么能做到这么坚持不懈地,自取其辱。
而她在那一方小小的院落里,只记得姑母薨逝,她搬了宫,他唯一让人告诉她的,就是姑母积劳成疾,因病而逝。
她不愿被禁锢一隅,想去灵前陪着姑母,在院中跪得昏了过去,他也始终不曾出现。
于是她的脑海里,一个意气风发与她吵吵闹闹的少年郎,很突兀地,便成了漫天风雪里祭台上冷漠的背影,成了高大威武的盛世君王。
于是她心心念念地想知道为什么,想见他一面,一直一直地,想去寻求一个答案。
一个旁人口中,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全然相信的答案。
那些青梅竹马相伴十几载、占据她整个生命的情感与希冀,总要他亲口说出,才能被彻底欺灭。
可原来,这个答案,他早就亲口告诉她了。
她怎么,这么像一个笑话呢。
萧芫笑着,无声地大笑,笑自己,也笑这命运。
更笑这作弄人的天意。
天意让她重生。
可既然忘了,又为什么要让她想起来。
既然迟早要想起,为什么不能早些。早在她决定和盘托出之前,早在彻底陷进去之前,早在……
动心之前。
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她与他情浓似海,白首不移。今生的他不曾做过任何对不住她的事,可是……
可是啊,要她如何能忘啊。
好恨,恨自己十年如一日的骄傲肆意,若生来卑微,潦草求生,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
前世的他,算是错吗。
怎么谈得上对错呢,再也不在的那个人,是她的姑母,更是他的母后。永远失去母亲的那个人,是他啊。
他与她之间,从始至终,仅仅只是一同长大的情分,又谈何背叛。
他应下婚约是因为姑母,她亦是,他只是,在姑母走后,再也不愿应付她,罢了。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心痛得,快要没有知觉了。
萧芫从榻上撑起身子,木然地,摇摇晃晃地下榻。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觉得应该做些什么。
再不做些什么,她便真的要被深渊拽住,再也出不来了。
今生的一切都那么那么美好,她萧芫,不该被仅仅一段记忆,支配到这般地步。
漆陶在,姑母也在,所有人、所有事都好好的。
她还不知道,边关的急报究竟是什么,岳伯伯他们到底有没有事。
怎么可以只陷在自己的情绪里。
可躺了好几日,身子虚软得每一步都那样艰难,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脚下已经分不清有没有踩在实处。
反而跌落的一刹,才最有实感。
“芫儿!”
一个坚实的怀抱接住了她,抱得好紧。
紧得有些发颤。
萧芫眼前被茫茫的白光占据,耳鸣突兀响起,之后这声音又说了什么,她已听不清。
只有浸满周身的龙涎香,那么清晰。
是他。
是李晁。
被放在床榻上的一刹,萧芫突兀地挣开他的手,抑住从骨子里涌上的颤栗,拼命往床榻里缩。
她不敢抬头,不敢看他。
因为只是无意的一瞥,他就已经和记忆里那个沉默残忍的影子,那么那么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