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崭新的帕子到了眼前,红纹金绣线蜿蜒出耀目的凤尾,其上的针脚,一眼便知是她亲手所绣。
她最爱张扬的色彩,母后身边所有的明艳,几乎,都是她的手笔。
太后的目光深沉而包容,还有几丝极罕见的疼惜。
对他的疼惜。
自他担起山河重任,母后眼中就只剩下了严厉与审视。
这样柔软的情绪,恍惚是越过时间长河,从光阴的另一头笼罩而来。
声线亦是,喟叹而轻柔。
“这应是皇儿知事后,予头一回,看到皇儿落泪。”
泪?
李晁抬手,触到了湿意,才反应过来,他竟落泪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连这个字眼在心间出现,都那么陌生。
接下帕子,去并未擦拭,反倒抬臂,只潦草以广袖拭之。
他早已比他的母后高大太多,可此时再望去时,一向幽深莫测的眸中,却显出几分透亮的通澈。
一如很早以前,懵懂幼童拉着母亲的衣袖仰头。
“母后,这一方帕子,可否赠予儿臣?”
太后的眼底有些湿润,以目光抚过她的孩子。
“那皇帝可要藏好些,莫让芫儿知晓,不然呐,定是不依。”
锦帕入怀中,似晨光揽月色,殿外铿锵的脚步声响起,叩着门扉。
战时无论战报还是政务,总是不舍昼夜,一旦有紧急之事,哪怕深夜,他也要第一时间给出旨意。
离开前,李晁忽回身,深深一礼。
“母后,芫儿……”
喉间梗住,心撕裂一般。
连这样的时候,他都无法一刻不离地陪在她身边。
烛火温暖,柔和了太后的眉眼,她向她的皇儿颔首:“去吧。”
殿门打开,下属的禀报密实有力,李晁三言两语道了决定,便又是下一桩事。
跨出慈宁宫高高的门槛,月悬在身后,俯视人间。
一句嘱托压在心上,带出绵延不绝的阵痛,剧烈得,几欲碾碎魂灵。
【……芫儿既不想说,那,便只作不知。
一切如以前一样,能治好魇症,便好。】
……是啊。
只要她能喜乐无忧。
便如何,都好。
这本就是,他心中所想。
第90章盛怒
正逢夏末秋初,京城连落了三日的大雨,到清湘郡主大婚这日也依旧未停,只是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婚仪安排在大长公主府,端王早早儿地换了婚服,由禁军自道观押入府中。
清湘自郡主府出嫁,端王却不被允许出府迎亲,骑着高头大马代迎的,是大长公主推举的一位礼部官员。
烟雨洇湿红绸,浓郁的色彩中沁着几分寒意,沿途百姓寥寥,偶有遇见,也少不了指指点点。
轿内清湘将却扇放在膝上,听着这些刺耳的话,面无表情,眸中浮现出些许鄙夷与孤傲。
差些死过一回后,她便被母亲打醒了。
就算臭名昭著又如何,她依旧是这些人一辈子都够不到的郡主之尊,她母亲依旧是帝王也要尊为长者的大长公主。
今日之后,她更是正一品的堂堂端王妃。
这幅神情,清湘保持了整个婚仪,却在快结束萧芫出现时,寸寸碎裂。
众目睽睽,还是大长公主出声后,她才被端王硬拉着跪下,对她最恨的人屈膝。
若非有萧芫,若非萧芫当年被太后接入宫中,她本是京城年轻女娘中风头最盛之人。
若非受不了往后余生皆要对萧芫屈膝,她又怎么会铤而走险出此下策。
最终更是因为萧芫,因为那个可恨的疯癫婢女,让她的事败露在众人面前,毁了她十几年苦心经营的声名。
那婢女她早便打杀,而今,只剩下萧芫。
她动不了她,还动不了她身边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