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声淹没在更多的嘶吼和傩术施展声中。
漆黑刀刃精准划开一个青壮男人的喉咙。
温热的液体喷洒傩面,楚黎下意识闭眼,任由腥咸浸湿衣襟。喉咙忽然发紧,胃开始痉挛抽搐,她用力压下呕吐的欲望,挥刀的手更快更稳。
祭祀广场如一口沸腾的血锅。
惨嚎声、咒骂声、求饶声……最初嘶吼叫骂,渐渐变得稀疏。
广场彻底死寂,只有风声在呜咽。
楚黎静立在原地,灵魂像是被抽离出来,浮在半空。
她望向祭台边浑身是血但眼神亮得惊人的小姨,看着那群被反绑的少女少男,他们满脸惶然。
然后看向身后,旁支们匍匐在地,像沉默的蚁群。
日光毫无保留落下,映照着延绵建筑群。再远一点,栽满血杉木的神山以及屹立的神祠。
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和冰冷浸透了楚黎。
从她在订婚仪式上选择杀觋楚那一刻,从她选择回到楚家的那一刻,……所有过往,无论愤怒,悲伤,绝望,或是后来那点摇摇欲坠的迟疑怜悯,都在此刻面前这血流成河的广场上,被一道无形的刀刃,干净利落地、彻底地斩断了。
傩面冰冷,祭服被血浸透沉甸甸压在身上,脚下踩着黏腻的血。她是踩着无数人的命、踏着前任大傩的尸骨上来的新一任大傩。
风吹散了浓重的血腥味。
楚黎径直走向那群被选作神侍的少女少男,他们被反绑着,鸡仔般缩成一团。
他们从没见过这样恐怖的场面,有人被吓晕了,有人见楚黎过来,眼泪鼻涕齐流,哀求着不要杀自己。
楚雀伶被吓晕过一次,又被厮杀声惊醒,此时脸色惨白在发抖。
刀刃迅速挥过。
麻绳断裂,被束缚的少年们重获自由。
楚黎收起刀,语气平静:“你们可以离开了。”
他们惶惶挤在一起,争先恐后跪伏着,祈求着,没有人敢起来。
楚雀伶被挤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倒,一只手把她及时扶住。
“啊——!!”楚雀伶像是被毒虫蛰,控制不住甩开,一屁股摔在地上,眼泪瞬间涌出。反应过来甩开的是谁,她不顾满地血水,伏在地面,“我、我……对不起,对不起……”
山风呜咽着回荡。
楚黎沉默望着视她如鬼的楚雀伶,恍然惊觉,几天前两人坐在石阶上分吃贡礼的场景如同隔世。
心仿佛被蚕食了一块,永远地缺失了。
她没再伸手去扶,轻声说:“没关系,回家去吧。”
楚雀伶怔怔抬头,望着她嘴唇蠕动了几下,眼泪接连流淌,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踉跄着跑开。
有了一个带头离开的,跪伏的人群开始骚动。
楚若映扔开抢来的刀,刚刚的混战中,她杀了试图几个靠近楚黎的族人。她大步走来,当着所有惶恐不安族人的面,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一声不吭跑到哪去了?”楚若映力气很大,把楚黎按在肩窝上,“吓死小姨了!”
很普通的、训斥小辈的一句话。
楚黎一直飘在上方俯视一切的灵魂忽然因为这句话掉回身体,那些被刻意忽视的情绪汹涌反扑。
黏稠的血味不停往鼻子里钻,胃开始剧烈抽搐,眼泪浸透了脸庞和傩面之间的缝隙。
她想发疯,想尖叫,想从这些噩梦般的场景里醒来。
楚若映紧紧抱住怀里颤抖的身体,压着哽咽道:“没事,没事了。你做得很好,神祠的封印还在,以后小姨守在这,不会让祂再去找你。你回去读书,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管这……”
听着絮絮叨叨的声音,楚黎的眼泪更加汹涌,喃喃说:“没有时间了……小姨,我回不去了。”
“什么没有时间,怎么会没有时间?”楚若映连忙松开,匆忙检查她的身体,看见那枚对戒,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
“我向祂借了力量,只有三天。”
楚黎抱了一下她,牵起唇角:“小姨,你去打开山门,放他们下山吧。我还有一件事没做完。”
楚若映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小黎,你要干什么!”
红线流淌交织,形成一面柔软的墙,将所有还存活的人往下山方向推。
不像驱逐,更像一种保护。
“小黎,楚黎!你还要干什么!”楚若映扒着红墙,被一点点推离,眼泪不停流下,“你杀不了祂的,不要做傻事!”
*
楚黎行走在血肉残肢遍地的广场上,一步步登上祭台,望向神祠方向。
要回去吗?
不,她从来没打算过留在祂身边。
再华丽的笼子依然是笼子,再温柔可亲的饲养者还是掌握着笼中鸟的生死。
谁能保证神明会永远垂怜同一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