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闭着眼也能想到,季大夫当时愤怒到胡子快要吹到房顶上去的模样。
苏珏自知不是什么合格的病人,只难为了季大夫,还有十二楼的诸位家人。
苏珏闭着眼,心中盘算一圈,暗暗苦笑。
自己越来越不像新元纪的人了。
可是不知怎的,刚刚的梦那般真实,或许是受了刺激,他似乎回到了无名村。
那时,他还是苏十三。
他看见自己做了私塾里的先生,那是从前未有的平淡。
对苏十三来说,教书虽说是大材小用,可他却乐在其中。
况且因为十三先生,村里的女孩子也可以来私塾读书,所以在孩子们的眼里,苏十三是顶好顶好的人
或许苏十三也会记起之前的日子,他也只是摇头一笑。
彼时总以为世事完满,如今却是事与愿违。
一时之前,此方天地只有自己一人。
在梦里,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边静静的看着。
他看着院中穿着淡蓝色儒衫的苏十三,慢悠悠地在学童书桌间踱步,温润的嗓音念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底下学童们稚嫩甜美的声音附和着。
“下课吧,少在外面跑,别感冒了,回去好好复习,明日答不上来,先生是要罚的。”
“知道了,十三先生!”
“十三先生,明天见啊!”
孩子们蹦蹦跳跳的走了,苏十三开始收拾小院。
乡下的时间好像慢的很,苏十三下了学,收拾好了书本向家走去。
苏珏也跟在他的身后。
有袅袅炊烟自屋顶飘出,孩童追逐嬉戏,偶有微风拂过,吹起他鬓角的碎发。
恍然间,倒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样子。
苏珏正含笑看着,忽地便落下了泪。
这是他的梦,不是真的。
无名村早就付之一炬成了承载金玉膏梁的行宫。
那些爱恨都葬送其中。
包括他的阿越。
梦里的阿越还是一身布衣打扮。
彼时尚是清晨,晨光熹微,无名村中人声渐起,鸟鸣悦耳。
他的阿越背着木材,手执竹杖拨开一人多高的草,沿山路而下。
每行一步,她头上戴的小步摇微微晃动,山间瀑布的流水潺潺推动时光缓缓流淌。
画面交错变换,他的阿越再次病重。
后来的几个月间,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
每一次他将她扶起喂药的时候发觉臂弯间的重量越来越轻,为她梳头时总会有大把大把的头发落下来。
大夫劝说,说她已经留不住了,请他们早些准备后事。
他不听,他觉得只要他坚持,总会有办法的。
她就那么安静地卧在他的臂弯间,浑然没有了平日里的精气神。
有时候他觉得她这样恬静的样子十分讨人喜欢,可又总是忍不住盼着她快点醒来,再次因为什么事来逗他。
接下来的时间与记忆里相同,可又有了什么不同。
本来记忆里的她是“痊愈”了一段时间的,可在这场梦里,她一直缠绵病榻。
直到某一日他外出回来,屋内传来了她轻柔的嗓音:“十三,是你吗?”
乍然听见她的话语,他心口猛地一跳。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屋门,
屋里浸染着散不去的药味,又掺杂着些隐隐约约的脂粉气息。
他抬眼望去,看到她坐在轩窗边对镜描眉,神色认真。
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才放下手中的青黛。
她转身望向他,露出了平时不易见到的笑容。
她的眉毛还没有画好,一边深一边浅,却也是别有韵味,他忍不住走上前去,轻声劝说道:“先别做这些费心费神的事,我们去榻上好好歇着……"
她却笑着打断了他:“现在不做,以后怕怕是就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