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月将铜镇纸压在渭水河畔,"但若是某位王爷想坐收渔利——"
"侯爷可还记得前岁春猎?"苏珏忽然截断话头。
他袖中滑出一枚玉棋子,轻轻点在潼关,"当日王爷引弓射雁,箭矢方出,羽林卫便已将东南密林尽数围住。"白玉棋面映着烛火,恍若那年暮春纷扬的柳絮,"长安城里的贵人,素来只看得见明处的猎物。"
李明月的指尖在案几上叩出闷响。帐外朔风卷着旌旗,将"李"字大纛扯得猎猎作响。
小时候兄长教他骑射时总说,箭要擦着风声走,可七年前被押往长安为质那日,兄长亲手为他系上的玄狐裘却比那箭矢更沉。
"明日辰时点兵。"
李明月终于起身,墨色锦袍扫过舆图上的长安城。
“是,侯爷。”
苏珏正欲告退,忽听得身后传来碎玉之声——案头那方青瓷笔洗裂了道细纹,水痕漫过李书珩生前所作的曲谱,
"苏先生。"
李明月的声音浸在更漏里,"和我说说天顺七年的雪吧。"
苏珏扶在门环上的手蓦地收紧。
天顺七年,多久远的记忆啊。
那时的他因为一个梦境毅然决然出奔冀州,化名乔装为游医董大,一切的一切都在这里开始。
"当时王爷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说着,苏珏望着窗外的飘雪,喉间泛起苦涩,"后来王爷与我说起,其实一开始他也不确定是我。"
“这是为何?”
“因为……”
苏珏故意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因为我当时是乔装打扮,整张脸用季大夫特调的药水涂的黢黑……”
李明月闭目倚着虎皮榻,仿佛看见兄长对着苏珏当时那张黑脸忍俊不禁的模样。
“有趣。”
铜雀灯爆了个灯花。
苏珏又说起后来的某一日,李书珩醉倚熏笼,指尖在结了霜的窗棂上写"明月"二字。
外面的爆竹声震得蜡炬将倾,而李书珩只是笑着拭去窗上的水痕:"让苏先生见笑了。"
此时,屋外外传来戍卒换岗的梆子声。
李明月越发贪恋与苏珏闲聊过往的时光。
兜兜转转,还是与前世一样。
——明月犹照铁衣寒。
"报——"
亲卫的急唤撕裂雪夜,李明月急忙展开军报。
烛光跃动间,苏珏看见李明月眼底闪过李书珩惯有的神色——像天顺九四年的月夜,李书珩推开十二楼大门时的模样。
那时的他站在回廊在下,而那人温润如玉,形容高华。
一句:"苏先生,久等了。"便让他与冀州有了不可分割的缘分。
可是,天不假年,他们终究阴阳殊途。
第244章剑指长安(一)
西楚天顺十九年仲冬,冀州王父子薨逝,平阳侯李明月自立朝廷继位,号为周灵王。
又追谥其父李元胜为周武王,其兄李书珩为周文王。
各路诸侯无不恭顺响应,然其背后的心思,却是蠢蠢欲动。
待到了大军开拔之日,也是李家父子入葬之日。
冀州上下缟素,万民恸哭。
堂下寒风凌冽,李明月着素衣立于风口处,似是想为沉睡的父兄挡住呼啸而来的风。
可他近些时日来愈发单薄,虽不至说是瘦弱,却也挡不住这灌堂风。
素白大氅被披到肩头,李明月回头便见苏珏眉目担忧,他未说什么话,拢着大氅进了堂内。
炭火燃着,总不至于冷风刺骨。
苏珏带着李安甫随着李明月入堂内,又给炭盆添火,橘色的火光照在李明月脸上,他恍惚想起了年少时的时光。
重来一世,他本以为是上天眷顾,能让他得偿所愿。
可到头来事与愿违,他的父兄身死,他跌跌撞撞带着满腔悲痛回到冀州。
而如今,只剩他一个人了。
怎会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