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不知谁吹起了《折柳曲》,他摸到袖袋里半片枯荷,惊觉指尖已是冰凉。
“苏先生!”
一道焦急的少年音撞进营帐,还未等苏珏反应过来,便被李安甫抱了个满怀。
“苏先生可安好?”李安甫抬头看向苏珏,一双眼眸中尽是担忧和依恋。
看到这样一双眼眸,苏珏陡然觉得不知所措,这孩子是不是太过于紧张,又或者……
不,不会,世子只是因为王爷的离世而变得患得患失而已。
“殿下,苏某安好。”
苏珏抬手轻轻抚摸着李安甫的后背,果然,李安甫浑身的紧绷慢慢缓和下来,可他还是紧紧抱着苏珏不放。
“苏先生,你好久没有考校我的功课了。”
李安甫的语气里透着几分委屈和小心翼翼,这与他平时的沉稳大相径庭。
苏珏越发心生怜悯,“那今夜就考校,如何?”
“学生备好了热汤与吃食,请苏先生现在就与学生过去,好不好?”
李安甫的眼神里带着希冀,苏珏自是不忍让他失望。
“好,世子带路吧。”
“是,先生。”
得了承诺的李安甫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他从苏珏的怀里起身,却又牵过苏珏的手,生怕苏珏反悔。
“苏先生,你的手好凉。”
“夜深雪冷罢了,世子不必挂怀。”
“不,是苏先生太过劳累。”李安甫一脸的不认同,他赶紧转头吩咐人多备几个炭盆。
“世子殿下……”
苏珏自觉不妥,却拗不过李安甫,多日奔波,他确实有些累了,以至于刚一进入李安甫的营帐便觉困意袭来。
李安甫小心翼翼地坐在其身侧,莫名安心。
……
楚云轩即将禅位的诏书一出,整个长安城为之惊诧。
西楚建国不过二十载,却落得个支离破碎。
人人自危,惶惶难安。
碎瓷声惊破永巷的长夜,中贵人灵均捧着鎏金酒盏穿过一片回廊,看见几个小宫女正踩着《霓裳羽衣曲》的舞步,将库房里的蜀锦往火盆里掷。
鹅黄绡纱在烈焰中翻卷如蝶,恰似三年前万寿节时,她们曾用这料子扎过九丈高的飞天花树。
"中贵人安好。"
领头的绿衣宫女歪着头笑,鬓边金步摇已换成粗麻白花。
她踢翻的珐琅香炉滚到中贵人灵均的脚边,里头还粘着半块没燃尽的龙涎香——那是陛下上月赏给丽嫔的恩典。
再往前走,紫宸殿前的蟠龙柱下,两个内侍正在争抢青玉烛台。
中贵人灵均认得那个眉梢带痣的,去岁中秋还跪着求他调去尚膳监,说毕生心愿就是摸一摸御膳房的描金食盒。此刻那人獠牙般咬着烛台,鲜血顺着龙纹凹槽淌成一道朱砂。
而最骇人的是文渊阁。
当灵均绕过抱厦时,撞见一位老学士抱着《西楚会典》往荷花池里跳。泛黄的书页在冰面上摊开,密密麻麻的朱批浮沉间,竟露出半幅春宫图——想来是某位宗室子弟听讲时偷夹进去的戏笔。
"都疯了。"
中贵人灵均低头避开飞来的铜雀灯,怀中酒液却纹丝未颤。
他脚步未停,只在经过御药房时抓了把朱砂——楚云轩常说血腥气污了梨花酿,得拿这个压一压。
中贵人灵均最后望了眼香雪海。
那些他亲手照料的梅树,此刻正被逃命的宫人折作棍棒。
细雪落在烫金的酒封上,恍惚又是三年前楚云轩执着他手共饮合卺酒的光景。
……
登仙楼九重飞檐挂满冰凌,远望如白玉雕成的囚笼。
楚云轩解了玄狐大氅掷在阶前,露出内里绣金蟠龙的素白中衣。
中贵人灵均捧来鎏金酒壶,指尖正微微发颤。
"怕了?"
楚云轩就着壶口仰头饮酒,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下颌流入衣襟。
中贵人灵均灵均摇头,接过酒壶时碰到帝王冰凉的手:"奴婢十四岁伺候陛下,至今记得那日冕服上的龙睛用了九百八十针。"
楼下忽起琵琶声,是《凉州曲》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