𝑪𝑹
带束腰,尾摆如墨,从他跪地折腰的身后迤逦开,融入夜色里无尽蔓延。
他向着那些无名牌位叩首,上香,再叩首。
四野风声萧然,席卷山间,拂过古木的枝梢,在这座无名之祠内盘旋,像是一曲不知回响过多少载的悲切呜咽。
戚白商望着巍巍祖祠内那道孑然孤绝的身影,心口迟缓地泛上涩痛。
像绵密的针布滚过,层层叠叠扎上来,避无可避,也压不下忍不得。
在琅园那日,她问董其伤谢清晏是否也姓董时,便有所猜测——
在这世上若论最恨宋家与安家,最轻鄙那位九五之尊,除了满门忠烈一朝尽亡的裴氏之后,还会有谁呢?
戚白商涩然地垂下眼。
她想起了自己初来上京那段时日里,婉儿同她说起过的。
[……裴氏全族获罪尽覆,连嫁出去的裴氏女都未能幸免。]
[市井中有过传闻,嫁入董家的裴氏次女与其子董翊,在裴氏覆灭当日恰归家省亲,然而查遍裴氏全族尸身,并未寻及二人。此后这母子二人便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未过两年,兵部侍郎也即董翊之父,便被如今的安太傅查贪降罪,全家流放,死伤殆尽了……]
即便她早有猜测,但如今真正确认了,望着这巍巍殿内数百座无名牌位,戚白商还是难以遏止地心口栗然,浑身冰凉。
说不出是怕,是悔,还是悲。
难怪他恨安家入骨。
难怪那夜在行宫启云殿外,他抱着她从熊熊烈火中逃出,听到舅父叫破她身份时,望向她的会是那样恸绝的眼神。
那一刻他后悔了吗?
悔不该将她这个害死他全族性命的世仇之族的女儿,冒死从烈火中救下?
可你若悔了,为何又要一而再执迷、乃至今日还要带她来此,教自己身陷险境呢。
生死尽付于她一人之手。
他怎敢的?
“……”
戚白商正情绪汹涌难抑,忽觉眼尾覆上温凉如玉的指骨。
她一滞,掀起眼睫。
那人不知何时出了祠堂,踏下石阶,此刻就停在她面前,抬袖擦去她眼角水痕。
“为何哭了。”谢清晏哑着声问。
他停了两息,似是要笑,却终未能成:“是怜我无泪可落,代我哭的么?”
戚白商湿红着眼,仰脸望了他数息。
终究在谢清晏情不自禁沉沦着俯身欲要吻下的眼神前,她侧身,避了过去。
谢清晏滞停住身。
“谢清晏,你不该带我来此。”
戚白商平复了泪意,侧回眸望他,又越过他身侧,望他身后于夜色烛火中巍巍的无数牌位:“九泉之下,你叫亲族何安?”
谢清晏瞳眸微颤。
须臾后,他低声笑起来。
“……我早便是世间最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谢清晏垂手,执意将戚白商藏在袖间捏得紧颤的手攥入掌间,覆裹住,“不差这一桩。”
然后那人抬眼,缓笑轻嘲般,拉着她走向这座祠后:“若有报应,便教他们尽来索我的命。无干旁人。”
戚白商来不及推拒,也不忍推拒。
她红着眼眶跟在他身后,由他牵着,绕过院墙亭廊,草木曲折……
最后停在一座孤坟前。
坟旁立着棵古树,月华下枝叶蔼蔼,足为孤坟遮风避雨,陪它历过不知多少载岁月流长。
戚白商仰头望着它。
不知为何,她觉着有些似曾相识。
像是曾在很多年前来过这儿,可又和记忆中不一样……
不待她想罢。
在坟前叩首的谢清晏忽低声说道:“她叫裴华霜,裴氏次女,也是我的第二位母亲。”
戚白商一怔,望向他。
裴氏次女裴华霜,便也是嫁入董家的董翊之母。
可他为何对她的称呼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