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茂惶恐道:“驸马说笑了。实则这别院也是近几年才东一砖西一瓦慢慢建起来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有机会招待您。”
蒋昀侧目看向何茂,唇边笑意未褪,“何大人谨慎,这户部的沈、张二位大人到了宁川好几日,您都未曾邀请他们过来。若非今日本
驸马提议,何大人怕是连沈良都不敢请过来吧。”
桥下的薛南星迅速听出关窍,蒋昀竟未拆穿她与陆乘渊的真实身份,称呼的是“沈张二位大人”。
可如此一来,却叫她心中疑云更甚。蒋昀命何茂将陆乘渊和魏知砚邀来此地,是为做一场戏?
薛南星心中浮上不好的预感,蒋昀此举怕不是做一场戏,而是做一个局。
未及她想出个头绪,便又听得何茂道:“驸马爷这计谋,实在是高啊!他二人一同前来查税,所有证据文书都必须得二人共同署名才作数。咱们若能把其中一个伺候好了,即便另一个查出些什么,少了两人的署名,那也成不了事。”说着,他冷哼一声,“依下官这几日的观察,那个张纯甫不过是个空有其表、虚张声势的毛头小子,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蒋昀轻嗯一声,“‘张纯甫’那性子,刻板无趣,还嫉恶如仇。要是让他瞧见自己的同僚懈怠公务,沉迷于温柔乡,肯会跟沈良闹掰,到那时,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孤掌难鸣了。”
何茂陪着干笑两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语声一滞,旋即叹了口气,“可是驸马爷有所不知,那沈良酒量着实惊人。方才在宴席上,三名舞妓轮番上前劝酒,都没能把他灌倒,散席出来时,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这不,下官便安排他去汤泉池了,想着等他泡完汤泉,再挑个模样出众的送去厢房伺候着。要是还不行,就送两个……”
“诶……”蒋昀抬手打断,收回折扇,“嗒”一下往掌心里一敲,“本驸马在京城可没少听闻沈大人的风流韵事,你这些手段,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儿科,根本算不得什么。若真想让他尽兴,还得……”
话音未落,薛南星只听得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像是袖袍摩擦的响动,蒋昀似乎从袖中掏出了什么东西。
何茂的声音不觉拔高了几分,“您的意思是……用这个?可是……”一顿,声音带上几分颤抖,“可宁川到底是下官的地盘,万一沈大人在这儿出了什么意外,下官如何担待得起啊!”
蒋昀忍不住轻笑出声,“何大人啊何大人,你把本驸马当成什么人了?”他语气轻描淡写,仿若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尽管放心,这东西名叫‘幻情’,顾名思义,服下之后,见谁都觉得有情,不过就是男女之间为床笫之事助兴的小玩意儿罢了。京城里稍微上点档次的青楼楚馆都有,死不了人的。”
“嗒嗒”两声扇柄敲打肩头的声音后,蒋昀不轻不重道:“收下吧,也别等了。此物最宜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用,汤泉池里正好。用上这东西,再挑个风情万种的姑娘好好伺候沈大人,至于‘张纯甫’那边……”
何茂开口应了声是,“下官明白,小张大人那边就等着看一出春宫好戏罢。”
第90章汤泉(上,又是两章)总遮着脸如何能……
薛南星听到这里,心中已是了然。
原来蒋昀意不在戳穿她与陆乘渊的真实身份,甚至,他也不在乎他们来宁川做什么。他蒋昀真正想要的,是借何茂之手将计就计,陷陆乘渊于不义。
她心绪一凝,既然有人要螳螂捕蝉,那她便试一试做那只黄雀。
耳听得桥上的脚步声渐远,薛南星并未急于潜回水中。
此刻她浸在湖水里凝眸细看,才惊觉此湖并非一潭死水,而是暗流涌动。
她躲在桥底,迎着湖面倒映的月色看去,池中荷叶虽不多,可仍能明显看出分布不匀,西密东疏,且越往东侧,水流速度越快。
待看清方向后,薛南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一头没入水中,朝东侧潜游而去。
湖面渐窄,由开阔变为蜿蜒曲折,水流在窄狭处激荡回旋,渐渐变得微温。
薛南星知道,自己推断对了。这个池塘果然与东院的汤泉相连,如此一来,她便有机会赶在何茂前一脚找到陆乘渊。
她身形一转,借着一片阔大的荷叶掩护换了口气,接着,又紧咬牙关,一鼓作气继续往前。
不出一盏茶的工夫,薛南星探出水面,只见此时自己已身处东院的溪水口。
一侧是临空的半壁游廊,游廊后,一间间联排厢房依次排开。另一侧槐花正开得好,夜风拂过,落花簌簌,秀雅清幽,一派九曲碧水绕人家的清幽景象。
可薛南星这头却无暇欣赏。泡在水里的时间长了,她只觉脑袋阵阵发晕,太阳穴突突直跳。此刻她浑身湿透,衣裳紧贴在身上可不能轻易被瞧见,必须尽快寻个地方,换身干爽的衣服。
好在四下寂静无人,临近的几间厢房又都黑着,且皆未上锁。
事不宜迟,她紧咬牙关,双手撑在岸边,猛地一用力,破水而出,跃上游廊。
薛南星借着暮色掩护,迅速隐入暗处,择了间最近的厢房,推门而入。
几乎在她阖上房门的一刹那,游廊尽头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薛南星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屏了呼吸,猫下身子。
脚步声很轻,像携着秋风,却越来越近,大概是哪个婢女朝这边来了。
薛南星在心中盘算着,目光锐利地朝周遭望去。好在她早已适应黑暗,目力极好,借着隔窗透进来微弱的灯色,这黑黢黢的厢房也算能一览无遗。
房内布置得极为艳丽花哨,透着浓郁的香粉气息,中间立一硕大的屏风,屏风后大约是床榻,无论是藏身还是寻衣衫都得去里屋。
时辰一点一滴流逝,薛南星一刻等不得,也不及确定这婢女会进哪间房,脚尖轻转,就欲往屋内深处避去。
甫一抬脚,脚步声骤然在耳畔停下,紧接着一声粗粝的呼喝遥遥传来,“站住——”
声音有些老,像是个上了年纪的嬷嬷。
薛南星不欲理会,冷静地一寸一寸地在门壁上摸过去。
然而就在靠近屏风的瞬间,她蓦地僵住了——
里头居然有人!
适才她太过心急,一心只想着躲避外面的人,并未仔细辨别屋内的气息。此刻,距离得近了才听到,屏风后竟然有羸弱的呼吸声。
与此同时,外间的声音又响起来——
“秦嬷嬷。”婢女喏喏地应了一声。
“柳烟儿呢?”那位姓秦的嬷嬷已经走近了,语气中尽是不满。
“小姐她……身子不适,想着先歇一会儿。”婢女颤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