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宜毫无防备,被何初月推得退了两步,混乱中差点撞上匆匆来往的病患。
郑淮明下意识拉了她一把,右手的枕头瞬间移了位,带出一连串血珠。
“你现在装什么啊?不想管可以直说——”何初月恶狠狠地喊着,视线顺着上移,猛地停在了她身后郑淮明的脸上。
男人的手还紧紧拉住方宜的小臂,血珠斑驳,蹭脏了浅粉的衣料。
目光相对的刹那,郑淮明本能想要转过头去——可也已经来不及了,他甚至没有戴口罩。
何初月神色骤然滞在脸上,瞳孔中随即泛起一层深深的厌恶。
她盯了眼前的两个人几秒,冷笑一声,转身朝急救室跑去。
那意味只有郑淮明看懂了——何初月认出自己了。
命运和他开了一个灭顶的玩笑。
郑淮明急促地喘息,整个人像一副空壳,被飓风吹透。
彻骨的寒意从他四肢上涌,逐渐向肺腑聚拢,冰碴生生包裹住心脏,一下、一下,快要无法呼吸。
幸好,方宜此时无暇顾及他的神色,焦急茫然地扑向急救室。
门已经关上,“手术中”的字样亮起,护士拿来手术知情书,何初月颤抖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何初月情绪激动地喊叫着,逻辑七零八落,有关于“肝硬化”“早上检查”的词语落入方宜耳中。
她眉头紧锁,迷茫地试图将这些串联起来,却无济于事。
忽然,何初月表情冷了下来,问道:“刚才那个人,是你男朋友?”
方宜没想到问题转变得如此之快,愣了一下。
几步之遥,郑淮明踉跄着大步而来,输液架连着哗哗作响。他直接将针头强行扯去,刚刚还站不起来的人一把将方宜护在身后,截断了何初月的话:
“检查是我擅自让池秀梅做的,她不知情。”
何初月双手抱臂,咬牙切齿道:“你还真是——”
话到一半,面前男人尖锐的眼神却像一把利刀,直直地盯着她,警告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到底只是个二十三岁刚毕业的小姑娘,母亲长期的重病已经快要将她压垮。
何初月被看得发怵,本能地停住了话头。
气氛瞬间冷凝,郑淮明片刻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温和。他揽过方宜的肩,轻轻安抚地顺了顺:“你先去坐一会儿。”
又示意急诊护士把单子拿过来,不容置疑道:“给我吧,我带家属去办住院。”
明明是一番漏洞百出的话,可方宜还未能从一夜之间的巨大变故中缓过神来,失魂落魄地看着郑淮明消失在走廊拐角,只余那未输完的药袋,针头悬在半空,药水欲滴。
与急诊的灯火通明截然不同,通往行政楼的走道昏黑寂静。
郑淮明走在前面,硬底皮鞋踩在瓷砖地上,发出略不规律的响声。
忽然,身后的脚步声停了。
“行了,别装了。”何初月嗤笑道。
刚刚她一时被镇住,旋即就明白过来,自然知道他不是带自己办住院这么简单。
郑淮明转过身,清朗的月光照进走道,被玻璃窗框分割成数块光斑。明明是刚刚还在输液的人,唇色苍白,此时伫立在昏暗中,依旧气场凌冽。
他不说话,神色阴沉地注视着她。
“你现在过得还不错,还是个医生?”何初月弯了弯嘴角,嘲讽道,“没想到一个杀人犯还能活得这么光鲜……怎么,怕我告诉她?看来她不知道你那些破事儿……”
“穿刺恢复以后转回珠城,立即手术,最大程度地提高五年术后生活质量。”郑淮明不欲多说,冷静简洁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封我口的条件?”何初月轻轻笑了,抬眼打量着,“这么紧张,你和她感情还挺好的?”
郑淮明深呼吸了一口气,掩在身后的右手死死攥住栏杆,用力到骨节青白凸起,才堪堪压抑住上腹剧烈的疼痛和眩晕。
谈判最重要的,是不被对方的逻辑绕进去。
心脏杂乱无章地跳动,敲击着耳鼓,他面上却依旧镇定平静:“这件事和她没关系。”
“没关系?”
何初月像听见了一件很好玩的事,那双微浅的眼眸聚拢一丝波动:
“我对她可没什么姐妹情深,如果让她看清自己爱的是一个人渣,恐怕会更高兴……”
眼前这个男人勾起了她无数回忆——那年夏天,由于她钢琴弹得好,暑期的义工活动,学校特意安排她去医院临终关怀区,为那些身患绝症的病人演奏。
也是在那里,她结实了一个患有先心病的少年。与那些缠绵病榻、绝望灰败的病人不同,他即使病痛缠身,依旧流露出对生活的向往,好几次从窗外探头进来,甚至偷偷恳求她教他弹琴。
每次练琴,他都会从口袋中掏出攒来的零食全塞给她。他也经常骄傲地提到一个人,说他有一个很爱他的哥哥,学习成绩特别好,以后会成为一名医生,一定能治好他的病。
盛夏蝉鸣中的寥寥几次见面,朦胧的悸动悄然生长。
然而,不到一年,未等她再一次盼来暑假,就传来少年意外病故的消息……
指尖在琴键上的跃动,少年虚弱却爽朗的笑容,医院废弃的小楼天台,躺在手心里快要融化的糖果——
何初月从未想到,命运兜兜转转,再一次让这一份遗憾和痛苦浮出水面。
“你也配穿这身衣服救人?”她情绪有些激动,不禁质问道,“凭什么他死了,你却活得这么轻松自在?我倒要看看她知道了还愿不愿意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