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小声点!她看过来……”
沈昭目不斜视。女帝的威仪,岂是这些黄口孺子能轻易窥探和议论的?她需要的是能做事的人,不是看客。
走出教学楼,潮湿的水汽裹挟着凉意扑面而来。雨势滂沱,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水帘。校门口挤满了撑着伞接孩子的家长和匆匆跑向公交站的学生。沈昭没有伞,只是将帆布书包往怀里抱紧了些,微微扬起下颌,径直走进雨幕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和单薄的校服,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寒意。但她挺直的脊背没有丝毫弯曲,步履沉稳地穿过拥挤混乱的人流,朝着学校后门那条相对僻静、连接着老旧弄堂的小路走去。
刚拐过墙角,避开主路的喧嚣,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谄媚和试探的声音就从旁边堆满废弃课桌椅的杂物棚子下响起:
“昭……昭姐?”
沈昭脚步未停,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偏移半分,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棚子下立刻蹿出来三个湿漉漉的身影,为的是个高个子男生,外号“阿毛”,头被雨水打湿,几缕黄毛蔫蔫地贴在额前,校服敞着怀,露出里面花里胡哨的汗衫。他身后跟着一胖一瘦两个跟班,都缩着脖子,眼神躲闪,带着混混学生特有的那种外强中干的痞气,此刻却都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敬畏和拘谨。
阿毛紧跑两步,笨拙地试图将手里那把破旧的、伞骨都歪斜了的黑伞撑到沈昭头顶,动作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她:“昭姐,这么大的雨,您……您没带伞啊?用我的,用我的!”
沈昭脚步微顿,终于侧过头,目光在阿毛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却让阿毛举着伞的手猛地一僵,脸上讨好的笑容也凝固了,背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就在昨天,他还带着人在放学路上堵过这个新来的转学生,想给她个“下马威”,结果……那噩梦般的经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那根本不是打架,是单方面的碾压!那眼神,那气势,比他们这片最狠的“大哥”还要可怕一百倍!
“不必。”沈昭收回目光,声音清冷,继续往前走,“跟上。”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阿毛如蒙大赦,脸上瞬间又堆起笑容,连忙把破伞胡乱塞给身后的胖子,自己淋着雨,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昭侧后方半步的位置。胖子和瘦子也赶紧小跑着跟上,大气不敢出。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泛着青黑色水光的小巷。两侧是低矮陈旧的石库门房子,红砖墙在雨水的浸润下颜色深暗,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火,隐隐传来锅铲的碰撞声和模糊的沪语对话。空气中弥漫着雨水的气息和弄堂深处特有的、混合着煤烟、饭菜和淡淡霉味的复杂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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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拐八绕,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岔路口。路口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支着一个简陋的塑料雨棚,棚下是一个同样简陋的小卖部。玻璃柜台蒙着灰尘,里面零散地摆着些文具、廉价零食和几瓶橘子汽水。柜台后面,一个头花白、穿着深蓝色卡其布罩衫的老头正戴着老花镜,就着棚顶吊下来的昏黄灯泡,慢吞吞地翻着一本卷了边的旧书。
雨点密集地敲打着塑料棚顶,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沈昭径直走到雨棚下,抖了抖校服上的雨水。阿毛三人也赶紧躲了进来,挤在狭窄的角落里,湿衣服紧贴着身体,显得有些狼狈。
“老板,四瓶橘子水。”沈昭的声音打破了小卖部里只有雨声和翻书声的宁静。
老头慢悠悠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过老花镜片看了看这几个淋成落汤鸡的学生,没说话,只是慢吞吞地放下书,弯腰从柜台底下拿出四瓶贴着“正广和”标签的橙色玻璃瓶汽水,瓶身上凝结着冰凉的水珠。
沈昭从帆布书包的夹层里,摸出几张被仔细压平的、印着四位伟人头像的蓝色百元钞票——这在这个普通初中生身上,绝对是一笔“巨款”。她抽出其中一张,放在有些油腻的玻璃柜台上。
老头看到百元大钞,动作顿了顿,推了推老花镜,又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沈昭,这才拉开抽屉找零。动作依旧慢条斯理。
阿毛三人眼睛都看直了,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们平时兜里能有几块钱零花就不错了,哪见过同学随手就掏出一百块买汽水的?对沈昭的敬畏又无形中拔高了一层。
沈昭接过老头递来的零钱和四瓶橘子水,自己拧开一瓶,仰头喝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强烈气泡感和廉价香精甜味的液体滑过喉咙。她微微蹙了蹙眉,显然并不习惯这种味道,但还是又喝了一口。然后,她将剩下的三瓶随手递给眼巴巴看着的阿毛三人。
“昭姐!这……”阿毛受宠若惊,手在湿漉漉的裤子上擦了擦才敢接过来。胖子和瘦子更是激动得脸都红了,忙不迭地道谢:“谢谢昭姐!”“昭姐真好!”
沈昭没理会他们的激动,走到雨棚边缘,背对着小卖部柜台,面朝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和湿漉漉的街巷。阿毛三人立刻捧着橘子水,自觉地在她身后半步排开,挺直腰板,努力做出“听候吩咐”的样子,只是湿透的头和衣服让他们显得有些滑稽。
“知道认购证吗?”沈昭的声音不高,清晰地穿透雨声。
“认……认购证?”阿毛愣了一下,和胖子瘦子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是……是啥东西?奖券?”
胖子舔了舔嘴唇上的橘子水甜沫,小声嘀咕:“是不是那种……买冰箱票的?”
沈昭微微侧过脸,眼角的余光扫过他们懵懂的脸,心中了然。九十年代初的上海,股票认购证刚刚开始行,对普通市民尤其是他们这些半大孩子来说,还是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信息差,就是最大的金矿。
“印着‘上海股票认购证’字样的东西,薄薄一本,三十块。”沈昭言简意赅地解释,“银行、证券公司门口,有人在收,现在价格大概一百到一百五。”
“一百五?!”瘦子失声叫了出来,被阿毛狠狠瞪了一眼,赶紧捂住嘴,但眼睛瞪得溜圆。三十块的东西转手就能卖一百五?这简直是抢钱!
阿毛的心脏也怦怦直跳,他努力回忆着:“好像……好像听我爸提过一嘴,说厂里有人买了那个东西,财了?但具体……”
“我需要人手。”沈昭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阿毛脸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让阿毛瞬间感觉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无所遁形。“你,还有你认识的、靠得住、手脚麻利、胆子够大的人,去弄堂里收。”
她顿了顿,看着阿毛眼中骤然燃起的、混杂着贪婪和野心的火焰,继续道:“用你们的零花钱,或者家里能‘借’出来的钱。二十块收一本,有多少收多少。收到的,交给我。每收一本,我给你们五块辛苦费。本金,最后还你们。”
五块一本!阿毛的心跳得更快了。他迅盘算着:自己平时省下的零花、过年攒的压岁钱,加上死皮赖脸从奶奶那儿磨来的……凑个百八十块不成问题!要是能收个三四本……那就是十几二十块的纯利!比他爸一个月给的零花钱还多!胖子瘦子也激动得呼吸粗重,眼睛放光。
“昭姐!您放心!”阿毛猛地一拍胸脯,湿漉漉的校服拍得啪啪响,脸上满是豁出去的狠劲和谄媚,“这事儿包在我们身上!我们兄弟几个别的本事没有,在附近几条弄堂里人头熟!谁家有闲钱买了那玩意儿,我们一准儿给您打听出来!保证给您办得漂漂亮亮!”
“是啊昭姐!”胖子也赶紧表忠心,“我舅妈就在纺织厂,她们厂工会好像过通知……”
“我……我表叔在工行门口看自行车,他肯定知道谁在收!”瘦子也抢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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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看着眼前这三张被雨水和兴奋刺激得微微红、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和贪婪的脸。这就是她在这个陌生时代的第一批“班底”,一群稚嫩、粗糙、充满市井气息的“草台班子”。但没关系,只要用得好,草莽也能成事。女帝用人之道,重其“用”,而非其“形”。
“很好。”她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肯定,“记住,低调,动作快。消息传开,价格会涨。”
“明白!明白!”阿毛三人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昭姐,”阿毛搓着手,又凑近一步,脸上堆着笑,压低声音,“那本金……要是我们几个凑不够,您看……能不能先……从您这儿支点?赚了钱我们马上还!加倍还!”
沈昭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贪婪,但尚在可控范围。她没说话,只是再次把手伸进书包夹层,又抽出了两张蓝色百元大钞,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