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过目不忘的本事,马县官做的书籍造册在她这里成了摆设。
这天傍晚从藏书阁出来,丹穗如往常一样,回去先去看杜甲,他的小命保住了,就是虚弱得厉害,辜大夫之前连着两次用刀割腐肉,他失了不少血,时不时就会昏睡。这一次她进门探望,发现他醒着,还有心思逗孩子。
“大哥,你今天精神不错。”丹穗接过朝她伸手的女儿,她看向韩乙,“你在哄孩子?飞雁呢?在做饭?”
“黑大想看晏平,我抱下来给他看。”韩乙说。
杜甲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说:“你们站一起我才发现,晏平长得也随弟妹。”
丹穗看一眼孩子,她笑笑,接着问:“大哥,你这伤要多久才能好?以后不上战场了吧?”
“我刚刚还在劝他,让他以后跟我干,他不肯。潮州胡虏多,祸害百姓的胡虏兵卒和将士不少,我跟曲大哥和孙大哥他们商量好了,打算做起老本行,去潮州暗杀罪大恶极的贼人。”韩乙说。
丹穗不意外,他从潮州回来的那晚就跟她说起过他的打算,她当晚思考了半夜,没让自己去做绊脚石。以后的日子还长,他不会甘心做个平凡的武师傅,她拦得了这次拦不住下次,次数多了,夫妻也就离心了。得不偿失,还是赌他命大吧。
“我养好伤还要去找文大人,我要保护他。”杜甲还是那句话。
韩乙气得不说话。
丹穗站在他俩中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杜甲要做的事危险,韩乙谋算的事也不安全,在她看来是半斤八两,没什么值得选的。
“弟妹,你又救我一次。”杜甲跟丹穗说,“上次好像没跟你道谢,今天补上。”
丹穗点头,“还真是,我救你两条命,算是你的贵人。”
杜甲不否认。
“这次是你自己的功劳,你要是没给我送一千多本书,我想救你也没法子。”丹穗认真地说,“你别放在心上,好好养伤吧,以后要是再有机会,你多给我送些书来。”
“行。”杜甲答应。
晏平饿了,丹穗抱她离开,韩乙也跟着出门。
韩乙在定安寨又留小半个月,在杜甲能下床走动后,他和曲丁庆、孙大成、大胡子四人悄然离开,四人潜去潮州。
之后的日子,韩乙行踪不定,有时丹穗睡到半夜发现身边多了个人,有时她睡醒发现他已经走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替他准备好伤药和换洗的衣裳,一边忙着她的授课,一边养着孩子等他回来。
六月末,杜甲养好伤离开,一并带走先他一个月在定安寨养伤的将士。
定安寨的水田翻耕后插秧育苗,秧苗一日日长高,再由青转黄,稻穗沉甸甸地垂着头,在金秋九月,稻粒入仓。
定安寨平静地度过一个丰收季,在天冷下来之后,赣州彻底被胡虏占领,文大人带领的义军不得不南撤。
韩乙等人从潮州撤回来,留在梅州观望情况。
第83章谋算回乡败势起
雨后的天潮湿冰冷,地上积的落叶一踩一汪水,在山岭之间巡逻的守卫,傍晚归来时,脚上的鞋子,腿上的裤子,从里到外全部湿透。
韩乙穿过一道又一道饭菜香,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踩着暮色上楼,楼上传来一声婴儿的啊啊声,他抬起头,是丹穗抱着晏平在楼梯口。
晏平已有九个月大,她记得人也认得人,韩乙从潮州回来之后不再长久离家,偶尔两三天回来一次,她两三天不见他,他再回来,她还记得他。
韩乙提着气一步跨三个台阶,他大步上去。晏平见他靠近,她高兴得手舞足蹈,一见他伸手,立马倾身扑过去。
丹穗把沉甸甸的女儿交出去,她顿时轻松一大截,她接过韩乙手上的刀,跟着父女俩一起回屋。
“晏平想走路了,只要不抱着她,她就要下地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自己走。她个头又大,穿上厚衣裳鼓囊囊一大团,我扶一会儿累得腰酸背痛,只有她五叔能一直拎着她胳膊扶她学走路。”丹穗跟他分享孩子的变化,“对了,她又冒出一颗牙。”
韩乙看孩子一眼,发现她正盯着他瞧,他笑道:“怎么?爹长胡子了是吧,丑不丑?”
晏平摸他耳朵,韩乙耳后突然一疼,他这才想起躲流箭的时候,耳后被树杈划破一道口子。他换个手抱孩子,说:“你倒是眼尖。”
一家三口回屋,丹穗立马问:“这次受伤了吗?我听说你们遇到胡虏打起来了?”
“没受伤。这次巡逻遇到的胡虏不是兵士,是流窜的胡匪,人数不多,我们没有吃亏。”韩乙把孩子放床上,他蹬掉脏污的鞋子,脱掉湿淋淋的外裤坐在椅子上歇气。见丹穗去捡地上的鞋裤,他阻止说:“放着,我待会儿捡,我歇一会儿。”
丹穗看他脚都泡白了,皮泡得发皱,脚心没一点血色,她心疼他,没听他的,拎着脏鞋脏裤出门。
“你看好你女儿,小心她从床上掉下来。”她交代一声离开了。
等她拎着半桶热水端着鸡蛋汤面上来,发现韩乙抱着孩子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她放下碗,抱走玩他胡子的孩子。
“韩乙,醒醒……我给你拎了热水,你洗洗脸洗洗脚,换身干爽的衣裳,吃饱肚子回床上睡。”丹穗叫醒他。
韩乙掐掐眉心,“我睡着了?”
“你出门的这四天,睡了多久?”丹穗问。
韩乙冲她一笑,不吭声。
丹穗一看就知道打胡匪没他说得那么轻松,她嗔他一眼,说:“先吃饭,反正你体壮,不怕水凉,晚一点洗也成。”
韩乙又冲她笑笑,他伸手端起热乎乎的汤面碗,支着腿倚着椅背喝汤吸溜面。一口气吃完半碗面,他满足地抬头吁气,一抬眼看见那娘俩坐在床尾盯着他,大的那个满眼的心疼,小的那个满眼的眼馋。他陡然笑出声,身上的疲惫和心里的疲累一下子散去大半。
他挑两根短面条喂嘴馋的闺女,顺手揩去她的口水,抬眼看着丹穗说:“真不想打仗了,不想再有死人。”
丹穗听话听音,立马明白了他话里暗含的意思:“这次我们死了多少人?”
“二十七个,十个寨民,十七个潮州人,其中三个是追赶残余胡匪的时候滚下山的,我们找了一天才把三具尸首找齐全。”韩乙低声跟她倾述,“剿杀胡匪七十三人,我们死了二十七个兄弟,虽说是胜了,我却难跟乡亲们交代。”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好歹是胜了,没让胡匪来寨子祸害乡民。”丹穗干巴巴地安慰,她按下晏平去碗里捞饭的手,说:“你快吃,吃完洗洗睡一觉。”
韩乙又挟两根面条喂孩子,他看她用小牙细细地咀嚼,吃得津津有味,不由说:“这点随我,像我们北方人,喜欢吃面食。”
丹穗“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