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杏撇着嘴,强忍着眼眸中的泪意,张望着空荡荡的家,她难过地揉着衣角。
看着可怜巴巴的杏杏,赫连时心中的父爱猛然被唤醒。
许是身为父亲的自觉,他眼神挪到乔菀身上,嘴里突然冒出一句:“孩子她娘有带糖吗?”
孩子她娘
这称呼叫的乔菀心头一动,她将油纸伞靠在一旁,手伸进袖中寻了寻,拿了一个小纸包递过去。
她不自然地咽了咽喉,赫连时却如同习惯了一样,娴熟地接过她手中的纸包,抱着杏杏半蹲下,腾出手拆了纸包,隔着糖纸把冰糖喂给杏杏吃。
“来,张嘴,吃糖了就不疼了哇~”赫连时少见地夹着声音,专心致志哄着杏杏。
乔菀有一瞬间的失神,恍若杏杏便是他们的孩子,她与赫连时相爱了很多很多年。
可细数过来,他们相识到相许,却不过一年。
冰糖用来哄杏杏,效果立竿见影,她即刻就不哭了。
赫连时抬头,眸子里闪烁着小骄傲,邀功般对乔菀道:“为夫哄孩子,菀菀尽可放心。”
乔菀轻笑,这男人怪可爱,随时随地展现他不仅可以扮演好一个好夫君,又可以做好一个好父亲。
“菀菀可满意我照顾孩子?”赫连时抱起专心吃糖的杏杏,挪到乔菀身边,用胳膊肘蹭了蹭她手臂。
“满意~”乔菀咬唇,硬生生憋出两个字,还别扭地走了音,好似与他刻意调情般。
闻见自己的音调,乔菀也被吓了一跳。
都怨这男人,非要讨她的嘴里甜。
沉重的气氛忽然轻松起来,连杏杏也收起了泪水。
杏杏小心翼翼地扯着赫连时的袖子,缓缓道:“爹爹一定要对娘好,爹娘好好在一起,杏杏就又有一个家了。”
“爹爹是大将军,没有小妾吧?”杏杏忽然开口,光明正大查起赫连时后宅之事。
“当然没有。”赫连时最是将乔菀视为掌中明珠,怎么可能纳妾做朝三暮四之徒。
乔菀嗫嚅,张嘴又合上,等着杏杏说接下去的话——
“那爹爹位高权重,总会有人逼着爹爹纳妾,或者给爹爹送些美女子,爹爹怎么办?”杏杏的亲爹是枫叶城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兼富商,平日里生意走动,杏杏见惯了府上美女往来,又被亲爹斥退回去的场景。
那时候亲娘总是抱着琴躲在珠帘后偷笑,爹焦灼地赶完那些女子,甩着袖子撩开珠帘,一副怨妇模样,委屈道:“卿卿总是取笑我,却不吃醋,怕不是不爱我?”
卿卿是杏杏亲爹对娘的爱称。
杏杏闭眼,想起家中一团和睦,爹爹在外克己复礼,回家中与娘亲琴瑟和鸣,什么样的男人是好男人,好父亲,杏杏还是琢磨的清楚。
杏杏这一问,乔菀也好奇起赫连时的回答。
赫连时压住唇角的笑,眸中透着几分自得和上位者的压迫:“他们连女人的影子都不敢轻易送到我面前晃悠,早在和菀菀成亲的时候,我便说了,只会娶菀菀一个。”
菀菀是他唯一的逆鳞。
谁都不能送别的女子来惹他不痛快。
嗯,有的话,京中也没有人打得过他。
说罢,他看向等他回答的乔菀,眼里笑意深深。
乔菀自是满意他的回答和作为,她摸了摸杏杏的头,温声道:“杏杏可不要怀疑你的爹爹哦,他可是世上顶好的男儿。”
一句“顶好的男儿”再次把赫连时哄成了翘嘴。
杏杏想着自己又找到了很好的爹娘,冲着乔菀用力点了点头,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后道:“我们快些去琴房吧,那里可好了,有数不尽的琴书。”
杏杏有私心,她想到那儿,拿着爹娘生前最喜欢的书,为他们埋一个冢,虽然尸首她寻不见,但物件能留念想,亲爹亲娘也能安心入土了。
三人移步至一扇破落门前,杏杏壮着胆子推开门,里边一片狼藉。
赫连时蹙眉,他猜得出这是吐蕃人掠夺后的残局,但吐蕃人无眼,不知这琴文化是比钱财等身外之物更能聚合民心的事情。
枫叶城崇尚巫术,行祭祀拜天礼仪,而古琴,便是他们与上苍对话的一物。
乔菀捧起地上散落的各色琴书,挑了一本吹开其间的灰尘,细细翻看起来。
这是一整本琴谱,更让乔菀惊讶的是,这上面记载了《长相思》的后半曲,此前她弹得只是前半曲,没想到居然还有后面半首曲子。
她将谱子递给赫连时,赫连时眸色一沉,细细研读上面的谱子。
“将军竟然看得懂?”
“这是自然,从前我娘是琴师,耳濡目染总归学会不少。”赫连时笑着,哼出了后半首的曲调。
“我思妻心,心心凄凄,又见分别,不忍相告,容她睡之,踏夜而行,忧之忧之,妻会不安,念之念之,妻恐惘然,一日不见,如隔三冬,只望战歇,回乡怜妻。”
哼着词调到这里,赫连时蓦然攥紧了这本琴书,这说的分明就是他与乔菀。
再后面几句,曲调轰然悲鸣——
“友人代笔,君死沙场,不忍回信,望烛思之,心中惶恐,火焰焚之,书信杳杳。凄凄妻妻,守门难渡,心中不安,遂书信纷沓,然无一归。”
“岁月绵长,青丝白发,血泪横生,尸骨终与妻相遇,然泪意已绝,随君赴黄泉。”
赫连时顿住,指尖微微颤抖,若乔菀没有找来,若她一人候在将军府苦苦等待,是不是也与书中女子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