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载兴的暴走让中朝代表团和美军都略微感到意外,但南日和陈庚在谈判前的准备会中,确实也考虑到了这种情况。
朝鲜战争打了两年多,南朝鲜的经济不可能比朝鲜好——朝鲜这边至少还能种出粮食自给自足,现在后方稳定后,志愿军开始从朝鲜地方政府购粮就地满足志愿军的主食供应。南朝鲜现在的国家财政是靠美国吊命,食品也得靠美国面粉才能饿肚子。军事方面更不用说,从装备到军饷到训练都仰仗美国。
说句难听的话,基于联合国军内部现在悬殊的实力对比,停战谈判就是美国一家决定就可以,南朝鲜的态度不重要。和美国立场一致当然最好,如果立场不一致,美国敲打敲打李承晚就得了。
哈里逊先侧脸看了一眼刘载兴,再回过头来对南日说:“停战谈判的先决条件,正如我方一年以来所强调的,是为了达成军事停战而坐在这里谈判、力图达成一份可供双方最高军事指挥官签署的协议,不包含政治问题。任何包含政治问题、政治假设以及其他非军事的商谈内容,都是没有意义的,不应该继续谈下去。但是,我方在谈判中也反对一切军事上的讹诈和不切实际的无赖手段。”
……哈里逊讲话的语气十分严肃认真,就好像美军没在谈判桌上耍赖过似的。
南日:“现阶段战场上的形势是处在变动之中,但通过最近很长一段时间的战斗,我想你方已经能看明白,军事力量的平衡点大体上脱不出当前我们双方的实际控制线附近。这条线可以认为近似地反映了你我双方在战场上的力量态势。因此,从纯粹的军事观点出发,以实际控制线为准,各自后退一步停战,也是合理的。”
哈里逊:“实际控制线与实际控制线不能一概而论,而是可能存在着本质的差别。有的实际控制线是暂时的、弹性的,而且正处在弹力伸缩的最大扩张状态,马上就要回缩;而另一方的实际控制线并不是弹性的,而是刚性的不可能被击退的强有力的防线。如果要求刚性的稳固控制线与弹力伸缩的控制线同等待遇,各自从现在的位置后退几公里,那无异于让你方在谈判桌上获得战场上获得不到的利益。我们是不会落入这种逻辑陷阱的。”
陈庚:“我想提醒哈里逊先生,我们坐在这里开会不是来夸耀自己的军事力量、叫嚣战争,而是来谈判停止战争,从而建立和平解决朝鲜问题的桥梁。从1950年7月到1952年7月,双方在汉江北平原进行了多次拉锯攻防,汉城六度易手。而且,在这里我也坦率、公平地说一句:在过去两年,无论我方还是你方,每一次进攻汉城的战役都获得了成功,所以汉城才会六度易手。防御的一方,包括我们自己,也都未能击退进攻方取得守城作战的胜利。汉城不是钓鱼城,哦,用你们西方的典故,汉城不是君士坦丁堡,它既不是建立在一个利于防御的地形上,也不是一个必须守住否则会导致帝国崩溃的要点,在这个城市浪费众多士兵的鲜血——无论是你们美国人的还是我们中朝一方的鲜血,都是不值得的。”
刘载兴:……
哈里逊:“今天就谈到这里,散会。”
……
七月恢复的停战谈判谈了三天,哈里逊、南日唇枪舌剑,双方就现在中美的军事态势究竟如何、谁占优势进行了冗长的辩论,引经据典式的谈判从《孙子兵法》到《战争论》到《战略论》都引用了个遍。
“美国人虽然嘴硬了三天,但他们谈判的底线和态度确实有重大变化。”华川城内的志愿军谈判代表驻地,李刻农与南日、陈庚等人分析这三天的谈判细节。“这三天的谈判中,美国人说不了几句话句话就要抬杠,但他们有一个极大的变化:他们现在既不提堪萨斯线、也不提怀俄明线了。现在美国人的诉求是回到第六次战役前的双方态势,但还是要求志愿军从光岩山的前2道防线后撤,说是保证杨州不被突然进攻。”
乔冠华:“之前联合国军的首席谈判代表特纳·乔埃一副老流氓的样子,本来性格粗鲁,在谈判中又故意让自己的言行更粗俗不堪,来干扰我方谈判代表的情绪。这次换上来的小威廉·哈里逊,像是一个辩论专家,他会从逻辑上捣乱,而且人的嘴皮子也还算厉害,但不用场外的粗鲁行为来给谈判捣乱。”
南日:“他们甚至也不提北纬三十八度线。”
堪萨斯线把双方的边界划在三八线还要偏北一点,以解决三八线不少地方双方都不利于防守的问题。美军这次不提三八线,其实也是李奇微和克拉克没办法靠现在的军事力量打到三八线。
在志司,获知了今天白天的谈判概要,彭总和叶挺也在总结和讨论下一步的方针。
“在中线和东线,双方各后退2公里作为非军事区,作为缓冲地带,是合适的,”叶挺说,“这里双方接触的地区都是崇山峻岭,如果划出宽度4公里的非军事区,一方想破坏停战协议,进攻时翻越4公里的山就得半天,没有进攻的突然性。但在西线,汉江北平原的缓冲地带确实不能是4公里,要想有效隔离双方不再打起来,至少要相隔10公里。”
彭总:“第六次战役发起前,东豆川的我军和杨州的联合国军距离就不止4公里。结果战斗打响,炮21师的火箭炮打完一轮第二轮还没装填完毕,我们的重型坦克就逼近他们的防线了。第六次战役前,我们设想的谈判底线是我军占据东豆川,联合国军从杨州北的那一条横置防线撤出,后退3公里,兵力最远不能超出扬州市的纬度线。”
叶挺仔细看地图:“现在第六次战役的战果比预想的略好,所以现在停战谈判可以有三种结果:最差的最底线的是之前设想的停战线;中等的结果是联合国军保留汉城的桥头堡、我方保留少量兵力在议政府;好的结果是联合国军撤出汉城只在汉江南岸活动,作为平衡我军也撤出议政府和汉城,回到东豆川的山地工事。”
彭总:“这基本上也是主席定的上中下三策、上中下三种停战态势。”
……
“往朝鲜派遣第8个师?在远东部署总共10个师?不,不行!”
美国同意1952年7月重启停战谈判,而就在谈判重启的第二天,参联会主席、五星上将布雷德利和国防部长罗伯特·洛维特求见杜鲁门。
布雷德利开门见山,坐下没多久就用最直白的话告诉杜鲁门:在朝鲜美军的兵力不足。
“韩国军队在七月战役中遭受了毁灭性打击,韩国陆军的11个师,有3个师在汉江以北遭受了毁灭性打击。更为致命的是,三个美式装备和美式训练的韩国师,在这次战役中损失了三分之二。现在,韩国陆军只能在东线的一些次要地区担任防守任务或用于镇压后方叛乱,既无法协助美军进攻,也无法协助美军在重点地区防守。如果要稳固占线赢得谈判的主动权,在朝鲜半岛的美军地面部队必须增加到8个,并且保持在日本的2个师规模不变。”
布雷德利说完,杜鲁门就大着嗓门吼出了上面那句话。
“1952年的国防预算比1951年上涨了96%,”杜鲁门说,“而1951年的国防预算比1950年上涨了75%,我们是在打世界大战吗?世界大战时期,美国的国防预算也只有800多亿美元,而现在为了一个朝鲜半岛,就要让美国的国防预算达到500亿美元,这太荒谬了。布雷德利将军,您在二战时也是高级将领,你应该知道,1942年的战争债券是10年期的……”
债券现在比朝鲜半岛更让杜鲁门头疼。
美国卷入二战后,因为战争规模极大,无论怎么加税,财政收入来支付军费都是不太够的。直接印钞票、通胀刮钱又会引起连锁反应,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美国用的筹款方式是发行巨额战争债券。
债券的面额从25美元到1000美元不等,如果认购一张25美元的战争债券,只需要掏18。75美元,之间的差额是利息——等于是10年期的年息百分之三点几的定期存款。这个利率比投资国债或银行存款利息低,不过凭借美国人高涨的爱国热情和军方到位的宣传,美国连续几年的国债都顺利卖光。从1941年5月到1945年底,美国政府一共发行了1875亿美元战争债券,全部售出,保证美国既有足够的军费打赢二战,国内金融秩序还基本稳定。
不过,这也意味着1951到1955年,美国政府要连本带息支付2500亿美元给债主。
国债额度巅峰是1944和1945年,1942年美国的国债发行量还不是特别巨大,但也还偿还200多个亿。1952年美国国防预算几乎翻倍,现在杜鲁门手头很紧。1951年的国防预算后来就连续追加了4次,1952年也追加了1次,这接下来的5个月不能再加了。就在1952年5月底,因为财政入不敷出,维持政府运转的各项开支费用、军费从账上一扣掉,剩下的钱就不够偿付国债了。在和美联储密谈之后,美国政府新增了150亿美元的国债。
差不多就是借新债还旧债的意思吧……
罗伯特·洛维特也询问道:“中国人愿意与美国坐下来谈判,而你在筹划新的进攻,这是一种军事冒险,你难道不该事先征求我和总统的同意吗?……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赞成向朝鲜半岛增兵扩大战争。我们往前推进的希望已经不大,这是去年9月,我接替马歇尔担任国防部长时,马歇尔先生对我说的原话。我相信1951年如此,1952年也如此。”
布雷德利:“在朝鲜半岛的部队增加到8个师,并不是为了进攻,而只是勉力维持现在的态势。”
罗伯特·洛维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布雷德利:“7月战役之后,我们在西线守住了汉城,但为了在中国12个师的眼皮子底下守住它,两个美军师正在汉城以及汉江一线防守;汉城的侧翼需要另一个美军师提供防守;在汉江沿线,我们现在只能依靠英联邦师为美军部署在汉江以北的三个师提供支持,这是非常危险的。如果中国军队如1951年5月那样投入20个师再进行一次疯狂进攻,那么汉江两岸的联合国军部队很可能也会如1951年5月三八线附近那样陷入崩溃。”
杜鲁门:“现在中国人并不打算进攻,他们与我们在进行停战谈判。”
布雷德利:“如果停战谈判破裂或休会了呢?中国人占据了战线上的有利地形,他们如果悄悄完成战役准备,然后突然宣布休会转入进攻,我们将非常被动。”
罗伯特·洛维特:“那我的建议是,参联会准备一个更节省防御兵力的调整部署方案。据我所知,联合国军现在的战线长度只有1951年4月的75%,那个时候在朝鲜半岛是7个美军师,现在也是7个美军师,你们防御兵力的密度比一年前增加了33%,没有理由守不住。”
布雷德利:“有一种调整部署方案可以解决兵力不足的问题。美军退出汉城,在汉江以南,三个美军师绰绰有余了,我们可以凭借河流作为天然屏障,从容构筑防线。”
罗伯特·洛维特立刻赞同:“这个主意不错。”
杜鲁门挠头思考起来。过一会儿说道:“这意味着放弃韩国的首都。”
罗伯特·洛维特:“什么?韩国的首都不是釜山吗?”
布雷德利、杜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