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看着,看着燕拂衣手指终究停留在碎珠寸许之外,长长的睫毛似乎很疲惫地阖上,再也没有睁开。
然后,他看到一双华贵的靴子,上面缀满了秘银织就的暗绣,黑紫符文巧妙嵌在宝石里,在一尘不染的布料上闪闪发光。
一名极俊美风流的魔修俯下身来,将无声无息的躯体打横抱起。
他长发上细碎的珠玉叮当作响,垂在不知是死是活的的人颈侧,手指拂过紧闭的双目,似是触碰什么终于找到的珍宝。
燕拂衣的一只手软软垂落下来,黑色的袍袖有些破损,露出一截瘦削的手腕,那上面也戴了一串深碧色的圆润串珠。
随着他的动作,珠子似是断了线,忽然间散开,像是翠色的眼泪,扑簌簌落了满地,无人在意。
商卿月在这再也无力挽回的整整一日之后,跪在血污泥水里,眼睁睁看着。
魔族少主相钧不费吹灰之力,将他弄丢的徒儿带走了。
商卿月在延宕川待了许久。
他以比之前更加疯狂的状态,去找刚才的画面最后,从燕拂衣腕上掉下的珠子——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拼命想找到那些或许记载着过去的东西,好像那就能让心头的罪恶感减轻一点点。
可他终究没能找到,明明当时该落了一地的翠珠,就像被施了隐藏的魔法,即使以尊者境界的神识探查,最后也只找到了一颗。
商卿月几乎是慌乱地将那一颗珠子藏进怀里,不敢碰,也不敢看,但现在若有人敢与他来抢,不论是谁,他都必将那人一剑穿心。
至于那颗已经碎掉的珠子里,最后储存的一点点画面早已熄灭了,珠子变成了最普通不过的珠子。
或许曾制作它的,是再珍贵不过的玉料,但由于给错了人,被弄丢了,终究还是变成了毫无价值的模样,躺在剑尊掌心里,碎得拼都不再拼的起来。
商卿月喘着粗气,他现在不再有剑峰上尊一尘不染的清华了,而是面色发红,形容粗鄙,像个刚经历逃难的凡夫俗子。
可他不在意,他只是停不下来地又想到:
那魔族少主又是什么人,他对燕拂衣的态度,为何那般……暧昧?
商卿月是认得那位叫做相钧的少主的,李清鹤跟他说过,那年纪轻轻的魔修不是金丹大圆满,便是已经修成了元婴,天赋之高,简直让人害怕。
商卿月也知道,这位少主即使在魔修之间,也名声不好,传说他性情残暴,喜怒无常,却又性好美色,殿中侍候的美人不分男女,大多结局凄惨,不得善终。
他带走燕拂衣干什么?
如果燕拂衣不是守夜人,那他带走燕拂衣干什么?
不祥的猜测让商卿月心中如有刀刃翻搅——事到如今,不论燕拂衣究竟是不是那个人,他的下场都会成为寻常人绝对无法忍受的噩梦。
那再无路可逃、再不得侥幸的可怕未来,快要将商卿月逼*疯了。
他再也无法抵赖,再也无法安慰自己,是他亲手将师妹的孩子、将自己的弟子、将曾救过他一命的那个人,推进了生不如死的深渊,因为他可悲的怯懦、愚蠢的嫉妒……哪怕到了刚刚,他也还存着那些可笑的幻想,渴望减轻一点肩上吞噬血肉的罪孽。
或许他该快回到大营去,接受仙门对他的制裁。
无论那些人要怎么对待他,也是他活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