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有多么厌恶拂衣师兄,李清鹤是最清楚不过的那个。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甚至远在游历在外的兄长回来之前,他就知道了。
他早知道父亲不像在外表现得那样端正守礼,早知道后山隐蔽的洞穴。
甚至连他们娘当年的死因,或许都有那么几分不清不楚。
所以兄长才会愤然离家出走,许多年不曾回来。
然后燕拂衣来了。那个承受不可反抗的一家之主无处安放的怒火的人,变成了一个“外人”。
李清鹤素来自认矜傲,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曾经的无力懦弱。
他也曾因此对那个小师兄多照顾些、多亲昵些,偷偷给他送去一点灵果药膏,扮演一个天真可爱,又甜蜜贴心的师弟。
——只有在很少的时候,或是出于害怕,或是出于……李清鹤甚至自己都不太能理清那太过复杂的思绪,有时他会一念之差,对父亲的怒火推波助澜。
在被父亲惩罚过之后,难得显露出脆弱的师兄、会变得需要他照顾的师兄、孤立无援而只有他一个人能给予温暖的师兄,似乎更令人迷恋。
李清鹤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心思有些上不得台面,后来兄长回来,为此对他发了好大的火。
可是,明明他们俩才是亲兄弟,兄长怎么能因为一个外人那么对他呢?
李清鹤想不明白。
越到后来,这种情况越是加剧。
他们开始有能会心一笑,而别人只能看着抓心挠肝的话题,开始有独属于彼此的小秘密,他们甚至有——李清鹤后来知道了,那片山崖下的秘密基地。
兄长怎么能这样。
他怎么能给燕拂衣那么一处谁都找不到的、可以独自舔舐伤口的地方。
那段时间燕拂衣看起来很开心,这在他身上是很难得的,他终于获准下山,在娄山关名扬天下,在整个修真界也开始初露峥嵘。
李清鹤有时与熟悉的世家子弟来往,都能听到对方不经意地提起,他们昆仑那位剑舞风华的雪衣剑君。
像被云遮住的月亮开始慢慢挣扎着脱出云层,越挂越高,越高,就越让李清鹤恐慌。
李清鹤对燕拂衣的感情,就一直这样扭曲地滋长,从一棵幼嫩的毒草,逐渐长成参天大树。
李浮誉的死,是他给自己找到的最诱人的借口,是这棵张牙舞爪的树成长起来时,最甘美的肥料。
李清鹤在血泥里挣扎着站起来,他胸肋间的骨头好像断了,在每一次呼吸时带出充满血腥味的刺痛,他体会着那种生命力流失所带来的冷意,又想起了受雷刑之后,躺在青莲雅轩的燕拂衣。
当时,还是他亲自把昏迷不醒的燕拂衣带过去的。
燕拂衣那次受的伤,比他之前看到的任何一次都要重,李清鹤看着他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断折一般歪在自己臂弯中的脖颈……心底深处那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狰狞怪兽,终于发出了无比餮足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