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江璟元看出爹爹江浔内心不如表面那般镇定,鼻翼也在微小地翕动,透露着慌张。
“爹爹,我们得尽快反击啊!”
“怎么反击?”
江浔仿佛听到了覆灭的第一声丧钟,无能为力,柔懦的老态布满了褶皱,“这些年为了复活你妹妹,试了不少偏方怪方,民脂民膏已吞,心黑手硬之事已做,铁证如山,我们确实是祸国殃民的罪人,愧对黎元。如今旁人孤注一掷地死劾我们,除了认罪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江璟元怔然陷入绝望,知爹爹温吞,未料到如此温吞,在生死关头选择束手待毙,连困兽之斗都不做。
“爹爹的意思是江氏等着抄家砍头了?”
江浔不理,自顾自起身,颤颤巍巍朝九重宫阙的方向跪地三叩首,动作缓慢而虔诚。六十多岁的年迈衰翁,枯朽之身,风中残烛。
“我们的命运,捏在君父手中。”
“大明两京十三省的命运,同样捏在君父手中。”
“君父是君,亦是我等的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江浔一字一句说。
“君父君父,您就知道君父,每日像孝子一样侍奉君父,可曾惦记过您的儿子和女儿?”
江璟元绷出一丝凶狠的泪水,如哀凉困兽大吼了声,恨意凛然,从未如此憎过父亲的懦弱。
父亲脑子里只有官场,妹妹就是因为他的忽视而误嫁中山狼,最终红颜早逝的。
父子俩相对沉默。
片刻,江璟元又回过神来,仿佛领悟到了什么。
“爹爹是说,只要君父还没下令,我们还有挽救的余地?”
江浔老态龙钟,阖目,算是默认了。
“我们等圣上的旨意。”
江璟元道:“爹爹别抱幻想,司礼监那边的人拦不住顾淮的血书,血书已直递御案,圣上很快就会有所处置了。”
“为父自然明白。”
江浔语气微重,“厂卫手眼通天,你们以为圣上不知道我等种种欺诞不忠之事?圣上若要处置江家早处置了,哪用等到顾淮那厮告御状。”
江璟元闻言在理,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汗流唰唰,内心如热锅上的蚂蚁,蒸得四肢百骸难受。
“那……圣上会降下什么旨意?”
“我等不敢揣测圣意。”
江浔如老衲念佛。
可以确定的是,圣上不需要多精明、多正义的臣子,更不需要揭竿而起、动不动就闹事的臣子。
圣上需要的是像狗一样听话的臣子,能自愿戴上傀儡线,充当木偶,能代替他掌控内阁。
多年来,江浔这老狗的角色没变过,圣上用得顺手,对家狗尚有几分感情,何况对人?
顾淮气势汹汹地告御状,虽闹得沸沸扬扬,赢面却并不大。
江璟元明白父亲的意思了——这是赌圣上的心,赌圣上不会惩罚江氏。
此举未免过于冒险。
以暴制暴,才能稳胜不败。
但话又说回来,谁能制得过圣上。天底下黑吃黑,谁又能越过圣上去。
“爹爹,江家……会平安无事吗?”
江璟元几近崩溃,抱头失魂落魄。
江浔缓慢地瞥了眼儿子,混浊的老目透着昏聩。单单拼圣恩,他也没把握。毕竟君心叵测,顾淮等人采用了最激烈最辛辣的死劾,圣上从前就冷血无情杀了陆云铮,这回也有可能对江家下杀手。
但他从顾淮的弹章中,发现了一个致命漏洞。
这个漏洞,恰恰能救他们,是圣上绝对不会容忍的。
因而,他们能死中得脱。
永远记得,圣上是妻控也是权控。
控妻,更控权。
……
顾淮犀利狠辣的血书递上去,人人皆等江氏父子的末日。
出乎意料的是,圣上并未惩戒江浔父子。
至于原因,是顾淮自己蠢不可及。
顾淮的弹章前半截气势萧森,直指权奸,证据确凿,说得很好,甚有赢面。
后半截却忽然把矛头转向了皇贵妃,充满了说教意味,烟道皇贵妃林静照乃龙虎山修炼的术士,来路不明,陛下沉溺女色,应该废黜皇贵妃,恢复视朝。皇贵妃不宜诞育后嗣,不宜为太子之母,更不堪为国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