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缙感知她凉丝丝的泪珠,心脏剧烈跳动了片刻,稍稍恢复了原初的律动。毕竟是岁末的喜庆日子,他与她共同度过的年,不宜大动干戈。
但他也不会就此轻易放过她,沉沉拷问:“皇贵妃说什么?再说一遍。”
林静照的秀颈像折断了的花梗,知趣地没再说。从她那刚毅的神色,天空绽放的烟花,转瞬即逝,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她不太能说出话。
朱缙浓浓的失落,冰冷的感觉流淌在体内,一腔爱意埋葬在黑暗中,难以斩断,更有股挫败感裹挟着内心。他为帝王拥有天下,却攫取不到她小小的一颗心。
该杀了她。现在就残酷地掐死她,连同陆云铮的尸体一齐焚灭。
混浊片刻,他又深深阖目,恢复了冷静和明晰,几缕冷笑飘荡在寒风。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既然得不到便不要了,有什么大不了。
朱缙松开了她。
见她吓得冻结的眼泪,缩紧的肩膀,他漠然撩过她额前一碎发,将她揽在怀里胡乱揉磋着,转而提起:
“让你们父女久久分离,罪在朕躬,现在就把你还给江浔,如何?”
虽是询问的语气,并无选择的余地。
林静照心有余悸,面容惨淡,含混其辞问:“一家人阎罗殿相就聚?”
他若无其事地嗯了声。
林静照如遭雷劈,顿时如被驯服的家畜般温顺,那冷血动物一样无情的帝王心性,相信眼前这个暴君什么都做得出来。
“陛下……莫赶臣妾走。”
朱缙心知肚明她外柔内刚,不是向他低头,而是向强权低头。
她既倍加思念陆云铮,那他就挨个把她父兄的头颅摘下来,届时又当如何?
“为何?”
他得寸进尺地拷讯她,目光将她锁得死死的,温存中含有钢刺,将生锈的钉子狠狠钉进她灵魂中,迫使她正面与他交锋。
“你父亲那日声泪俱下求朕为你招魂,巴巴弄来这场烟火,特意为了给你看。又与党羽勾结,扶持你登皇后之位,想必极惦记你这女儿的。”
家庭的温馨如幻影浮现眼前,林静照囿于表象,有那么一瞬间真以为自己被释放了。可帝王视猎物的凶冷眼神,射出的千万根箭镞,比闪电更凌厉,让她顿时认清了现实。
她敢点头,他必要江家满门的性命。
“不,陛下莫要赶臣妾走。惦记臣妾的人多了,臣妾不可能个个给他们回应。朝中指责臣妾是妖妃时,唯有陛下能庇护臣妾。”
她近乎宣誓,异常坚定地说。
朱缙认真聆着,未曾错过一字,亦未放过她的任何一缕细微的表情。
越是情绪破裂,偏偏越想听她说这些悦耳动听的话,以熄灭内心的怒火。
但事与愿违。
他从她神色的裂痕中瞧出蛛丝马迹,她对皇宫植于骨髓的厌恶使她做戏无法逼真。
她终究还是想念江家,想回到江家去的,骗不了他。
她还像从前一样,对他无半丝眷恋,对他满是欺骗。
可恶的是,他竟对她有了丝丝在意。
如果不是当着文武百官和百姓,朱缙欲在城墙上就凶狠吻噬她面纱下的檀唇,撕碎她的虚情假意。
朱缙一声隐含愠意的冷哂,在极力克制着,大不满意她这回答,跨步上前一尺,再度将她逼至狭窄的城墙边,直接拷问:
“那朕与你父亲比,如何?”
究竟谁在她心里的位置更重。
巨大的烟花爆烈声一定程度掩盖了人声,可掩盖不了帝王之音。帝王似人世间最煊赫的太阳,光芒逼烈,问题直中肯綮,令人无法逃避忽视。
林静照也不知他今晚为何这般穷追不舍,她很后悔,当着他的面开小差想陆云铮,走投无路,泪眼朦胧地道:
“臣妾满心满眼想的都是陛下,君父是父,父亲也是父,前者要排在后者之上。如果与父亲团聚要以牺牲侍奉陛下为代价,臣妾宁愿永不相见。至于皇后,臣妾只求伴随陛下左右,无所谓位份。”
她的嗓子快要哑了,说罢两手捂住脸哭起来,泪水洇湿了面纱,顺着指缝儿潺潺流下,俨然被逼到极点。
朱缙心肠未曾软半分,她越表现得忠贞不二,他越能从中读出相反的意味。
他指节青白咯咯作响,以极其强硬的姿态摘下她捂脸的手,方要再训斥几句,见她嘴唇作树叶颤动,煞白得失去人色,一副可怜模样,像在黑暗中受惊过度的小鹿,快要吓得晕厥。
他顿了顿,到嘴边的恶语咽了下去,眉心忽和缓了些,“……真的?”
欲俯首安抚一下她,她却受惊地剧烈颤了下,捂着脑袋不让旁人碰,似怕被打。
朱缙墨眉微微蹙起,强行攥过她的双手,往她眉心吻了两下,力道不算轻柔,解她倒悬之心。
她表情显然是不情愿的,银牙紧咬,色若死灰,并不敢反抗皇帝。
“跟朕回去。”
这场烟火是兴师问罪来的,眼看着一片狼藉。虽还没看完,不必再看了。
林静照再次被拖走囚入皇宫,不断回头,泪眼潸然地望向城墙下江浔,含有稀微的求救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