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将林静照的行为解释为垂死挣扎,平息了周围狱卒投来的警惕好奇目光,话里话外不给她申辩的机会。
林静照心骤然冷了,再解释无用,无声垂了眼皮,由宫羽带往公堂。
三法司会审因其权威程度,公堂整整扩大了一倍,观审之人密密麻麻,俱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
分别来自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的审判官早已就位,清一色平平整整的官服,最年轻的也有二十年官龄,肃穆庄森,满殿寂静,空气寒峭逼人,令人瑟寒压抑的凝重。
三法司会审,第三审,由刑部尚书韩涛主审。
韩涛是比左都御史费观更老辣的存在,为官二十年以来四面逢源,长袖善舞,为人清忠耿正两袖清风,深得首辅徐青山的信任,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元良。
送妖妃上刑场拯救天下苍生的重担,他义不容辞。
韩涛照例按流程拍惊堂木令林静照跪下,林静照不跪,因其皇贵妃的身份暂未被废。
韩涛遂止,两个狱卒搬来椅凳,林静照坐下。流程走罢,公审正式开始。
三省六部各陪审官对此见怪不怪,都察院群官的脸色更是青红变幻——陛下亲口谕旨的,妖妃受审要坐着,这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甚至来说,三法司面对皇贵妃时须得先行大礼。由于皇贵妃此刻是身带镣铐的囚犯,为维护司法尊严,这等繁文缛节陛下就大手一挥给免了,彰显皇恩浩荡。
司礼监太监单列一席,执笔濡墨,将公堂上情形不断以小信的方式禀告给显清宫的君王,犹如君王亲至。
多小的事都要记录,某时某刻,皇贵妃被押解进堂。
某时某刻,刑部尚书拍惊堂木。
某时某刻,刑部尚书赐皇贵妃座。
某时某刻,刑部尚书开始审讯……诸如此类云云,事无巨细。
林静照消瘦单薄地坐在堂上,面对威风凛凛的群官,静谧如画,一层覆在面上的黑纱使她有如月黑风高夜朦朦胧胧的月亮,神秘高贵,只能瞥见她的剪影,无法窥探她的神情。
面对三法司的主审官韩涛的严厉询问,这位素来坦坦荡荡视死如归的皇贵妃却一反常态地缄默,像石头人一动不动坐在椅上,寂寞如哑。
韩涛被晾在当场,自说自话。
气氛空前凝重尴尬,甚至有几丝难以言喻的诡异。
群臣面面相觑,窃窃议论,不知妖妃又使什么诡计,任凭主审官如何声嘶力竭地讯问,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哪怕威胁恫吓,她皆一言不发,半丝哼也无。
负责记录供词的官员停了笔,墨迹在笔尖干涸,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纸上记录了一大串,只是记录了韩涛单方面气势如虹的讯问。
“林氏!”
韩涛额头不禁渗出一层汗,感觉自己的尊严被深深冒犯了,为官二十年从未碰到之事。
“何故一言不发?说话!”
若寻常犯人在公堂上沉默倒也有办法,一顿棍棒下去皮开肉绽,犯人自然哀嚎求饶。再不济,诏狱十八道酷刑轮流上一遍,死人口中尚且能挖出东西,活人再硬的嘴也撬开了。
可这次对象实在特殊,金娇玉贵的皇贵妃,打不得骂不得的女娇娥,烫手的山芋。
主审官在她面前坐反而要感恩戴德,焉能动用大刑,陛下之前明令禁止过,左都御史费观就是因此丢官的。
眼看着审判没法进行下去,韩涛狐疑地瞥向内阁首辅徐青山,寻求帮助。
是否变其他审问方式,比如专门针对哑子的用手画押,若犯人识字还可以让她用手写。三法司会审事关重大,他不敢轻易做主。
徐青山也吃不定林静照为何忽然这般缄默,明明在之前的审讯中她表现得非常配合,称得上光明磊落,完全对叛国罪行供认不讳的。
难道她嗓子真的一夜之间受了伤
她不开口,旁人无法逼她开口。
好比重拳打在软塌塌的棉花上,急得人抓耳挠腮,空使不上劲道。
妖妃当真称得上一个妖字,诡计百出,恨得人牙根儿痒痒。
为了避免重蹈费观的覆辙,被那位阴晴不定的道君陛下抓住把柄,徐青山决定还是先请示。
这场至关重要的生死博弈,失之厘毫差之千里,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心眼与心眼之间的较量,绝不能出一丝纰漏。
徐青山朝韩涛使了个眼色,韩涛顿时会意,命司礼监写小信给陛下,询问此等情形如何处置
妖妃沉默没关系,若是陛下允许用刑,事情自然就解决了,有的是刑具能撬开她的嘴。
司礼监匆匆去了,陛下很快传来御笔朱批:供词。
就这两个字。
陛下只要供词。
没说能不能用刑的事。
但之前在都察院,陛下是禁止用刑的。
对于群臣小信中提出的妖妃缄默,负隅顽抗的行为,直接无视了。
群臣面面相觑相对为难,面色铁青,犯人偏偏不说话,如何要口供?
韩涛焦急得百蚁挠心,深深体会到了左都御史费观的难处,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数十名朝廷命官被锒铛加身的小小妖妃玩弄于鼓掌之中,说出去令人笑掉大牙,今后不用在官场混了。
他身为主审官不能让场面一直这么僵滞下去,只得变换讯问方式,由他陈述事实,林静照点头或摇头,这下但凡耳聪尚在,嗓子受伤也能答话了。
谢天谢地的是林静照这次终于有了反应,韩涛一喜,莫敢大意,威严公正问出所有问题,由专人录下了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