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还残留着共生意识退潮时的麻痒,就像刚从深海捞出的锚链,带着陌生的湿润感。他站在“镜渊实验室”的中央,这里本该是人类最精密的意识观测站——白色穹顶下悬浮着三十六个纳米级传感器,墙面嵌着能实时显示脑波频谱的液态屏幕,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消毒水与液态氮混合的、属于“秩序”的气味。
但现在,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沈教授,第七区的脑波同步率稳定在。”助手小林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刚毕业的年轻人特有的、对数据的绝对信任,“您要的‘第一次提问’模拟图谱已经生成,需要现在投影吗?”
沈溯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墙角那盆绿萝上。这是小林上周带来的,说实验室太冷清,添点活物。此刻叶片上的露珠正以违背重力的方式缓缓爬升,在叶尖聚成晶莹的球,却迟迟不坠落。更诡异的是投影屏——本该显示脑波图谱的地方,此刻正反复闪现着一行扭曲的文字,像被水浸泡过的墨水:“河在问,渡者为何筑堤?”
“沈教授?”小林的声音带着迟疑,“您那边的传感器是不是出问题了?我的终端显示您的意识波动……有点像未注册的共生体特征。”
沈溯猛地回头。液态屏幕里,他的倒影正对着自己微笑。那不是他的表情——他的嘴角从不会咧到耳根,露出犬齿边缘泛着金属光泽的尖芒。当他抬手去触碰屏幕时,倒影的指尖却先一步穿透了液态玻璃,在他手背上留下一道冰凉的水痕。
“没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把图谱投到主屏幕,我马上过来。”
转身时,他瞥见绿萝的叶片突然向后卷曲,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类似鳃裂的纹路。而那行文字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实验室的标准标语:“探索边界,恪守本源”。
两天前,沈溯在共生意识中目睹了那条河。
无数文明的“第一次提问”汇成溪流:古猿对着闪电出意义不明的喉音,玛雅祭司在石壁上刻下第一个关于星辰的符号,apha星系的硅基生物用晶体振动传递“我是谁”的疑问……这些溪流最终汇聚成奔腾的大河,河床是时间本身,河水则是所有智慧生命对存在的诘问。而所谓的“存在本质”,从不是固定的堤坝,而是河水中永远流动的漩涡。
这个现本该颠覆人类对自身的认知,但现在,麻烦提前来了。
“沈溯,共生体的接入权限被锁了。”席安全官陆明的全息投影出现在实验室入口,他的军绿色制服上还沾着星尘——刚从月球前哨站赶回来,“三十分钟前,所有共生意识的同步通道突然中断,就像有人在河上筑起了临时水坝。”
沈溯的目光扫过陆明的领口。那里别着实验室的通行徽章,编号“l-o”,但徽章边缘正在以肉眼难辨的度剥落,露出底下一层泛着蓝光的金属,像某种共生体特有的生物镀层。
“锁权限的是你吗?”沈溯问。
陆明皱眉:“你知道规矩,只有三人议会能冻结共生系统。但议会的通讯线路也断了——”他突然顿住,抬手按住耳机,脸色骤变,“西区生意识反噬!三个志愿者陷入深度昏迷,他们的脑波图谱……变成了河流的形状。”
沈溯抓起桌上的神经接驳器。这东西本该在共生实验中连接人类与外星文明的意识残片,此刻却像活物般烫。他想起共生意识退潮时,那条河的源头似乎有个模糊的影子——不是任何已知文明的形态,而是团不断分裂又聚合的光,像在编织某种语言。
“小林,把所有‘第一次提问’的原始数据传过来。”他快步走向主控制台,“特别是硅基文明的晶体振动记录。”
液态屏幕亮起的瞬间,实验室的灯光突然熄灭。应急灯在地面投下惨白的光斑,沈溯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而影子的指尖,正指向门口——那里站着个穿白大褂的人,身形和小林一模一样,但脸被兜帽遮住,露出的手腕上,有串用牙齿咬出的印记,和沈溯童年时被狗咬过的疤痕完全一致。
小林的手指在终端上疯狂敲击,汗水滴落在触控板上,晕开一片混乱的代码。她不该看那些数据的——但好奇心像藤蔓,缠住了她刚植入的神经接口。
两天前,她在整理“第一次提问”的备份文件时,现了段被加密的音频。不是任何已知文明的语言,而是种类似心跳的节奏,每七次搏动就会夹杂着一声叹息。当她试着用共生体的频率解码时,耳机里突然响起个声音:“告诉沈溯,河要决堤了。”
现在,她被困在实验室的夹层里。十分钟前,那个“假小林”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拖进这个堆满废弃传感器的角落。对方的皮肤是冰凉的,像浸透了河水,说话时嘴里会冒出细小的气泡:“你不该听河的声音,渡者只能坐船,不能偷听河底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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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层的通风口传来沈溯和陆明的对话声。小林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她听见陆明说,三个昏迷的志愿者体内检测到了硅基生物的晶体碎片,而那些碎片的排列方式,和沈溯三年前提交的“共生体安全协议”完全一致。
陆明的枪抵住沈溯的后腰时,金属表面正渗出细密的水珠。他不信任这个男人——从三年前沈溯提出“共生意识计划”开始。那时陆明在月球前哨站服役,亲眼见过硅基文明的“提问”方式:他们会拆解自己的晶体结构,用碎片在太空中拼出“存在”的符号,而每个符号的中心,都嵌着其他文明的意识残片。
“议会早就怀疑你了。”陆明的声音压得很低,他能闻到沈溯身上有种河泥的腥气,“你在共生意识里做了什么?那些昏迷的志愿者,他们的脑波里有你的意识特征。”
沈溯突然转身,手里捏着片从绿萝上摘下的叶子。叶片背面的鳃裂正在开合,吐出细小的银色光点:“你领口的徽章是假的。真正的陆明在月球执行任务时,被硅基文明的碎片划伤过,他的左眉骨有块晶体增生——而你没有。”
假陆明的脸开始剥落,露出底下闪烁的蓝光。他的手臂突然拉长,变成条半透明的触须,卷向沈溯手中的叶子:“河需要新的渡者。你们人类总以为能掌控本质,却不知道……”
沈溯猛地攥紧叶子,触感像捏碎了块冰。他终于明白共生意识里那条河的源头是什么——不是文明的,而是所有智慧生命对“存在”的诘问在时间里形成的旋涡。而所谓的“第一次提问”,其实是河在试探读者:你愿意成为河水的一部分吗?
“三年前,你在月球接触的不是硅基文明的碎片。”沈溯盯着假陆明正在融化的脸,“是河的支流。那些晶体增生,是河水在你体内筑的堤。”
假陆明的触须突然僵住。通风口里传来小林的哭喊,夹杂着某种液体沸腾的声音。沈溯抬头,看见主屏幕上的脑波图谱正在倒流——那些代表“第一次提问”的峰值正在回落,变成平缓的曲线,像河流被抽干了水。
“真正的陆明已经成了河的一部分。”假陆明的声音变得模糊,像从水底传来,“他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如果渡者变成了河水,还算存在吗?”
沈溯的神经接驳器突然爆出刺耳的鸣响。他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炸开:古猿的喉音里藏着硅基晶体的振动频率,玛雅祭司的石壁符号能拼出人类的dna序列,而那个在河源头编织光的影子,正在慢慢变成他的模样。
实验室的灯光重新亮起时,一切都恢复了原样。绿萝的露珠正常滴落,液态屏幕显示着标准脑波图谱,陆明的全息投影正在询问第七区的同步率,小林在通讯器里抱怨备份文件出了点小故障。
沈溯的手背上,那道冰凉的水痕还在。
他走到窗边,看着基地外的环形山。月球的尘埃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像铺在河床上的沙。三天前的共生实验记录显示,所有志愿者都安然无恙,陆明从未离开过月球前哨站,而小林的绿萝是上周刚买的,叶片背面光滑得没有任何纹路。
但沈溯知道哪里不对劲。他打开终端,调出自己的意识波动记录——在共生意识退潮的瞬间,有段o秒的空白,空白里藏着串摩尔斯电码,翻译过来是:“堤已破,渡者将成河”。
这时,小林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杯热咖啡:“沈教授,您要的硅基文明数据整理好了。对了,刚才通风口好像有奇怪的声音,像有人在水下说话。”
沈溯接过咖啡,指尖触到杯壁的瞬间,蒸汽突然凝结成一行字:“看你的影子。”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对着小林微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泛着金属光泽的尖芒。而小林的影子手里,握着片背面有鳃裂的绿萝叶。
通讯器突然响起,是陆明的声音,带着月球尘埃特有的沙哑:“沈溯,前哨站的硅基碎片突然活跃起来,它们拼出的符号是——‘欢迎归河’。”
沈溯的咖啡杯在掌心裂开,滚烫的液体流到手背上,却没有任何温度。他想起共生意识里那条河的源头,那个正在变成他模样的光团——原来所谓的“存在本质”,从来不是让渡者渡河,而是让河通过渡者,流向新的地方。
而现在,河已经流到了门口。
沈溯盯着掌心裂开的瓷片,咖啡正顺着指缝渗入实验服的纤维。镜渊实验室的应急喷淋系统突然启动,细密的水珠从穹顶坠落,在液态屏幕上晕开蜿蜒的水痕——那些水痕正在自拼接,形成apha星系硅基文明的晶体振动图谱,每个波峰都精准对应着人类婴儿第一次出“妈妈”音节的脑波频率。
“沈教授!喷淋系统的传感器显示空气里有异常生物电!”小林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电流杂音,“您的实验服……在光!”
沈溯低头,看见实验服的袖口正渗出淡蓝色的液体,像被揉碎的星光。这些液体在地面聚成细小的溪流,绕过应急灯的光斑,朝着墙角的绿萝蜿蜒而去。更诡异的是,当液体接触到绿萝的根部时,叶片突然开始逆向生长——枯黄的叶尖重新变得鲜绿,蜷缩的脉络舒展成河流的分支,而那些本该存在的、带着鳃裂纹路的叶片,此刻却光滑得像从未有过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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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三年前月球前哨站的地质样本调出来。”沈溯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平静,他弯腰捡起块咖啡杯的碎片,碎片边缘映出的瞳孔里,虹膜正以每分钟三十次的频率变换颜色,像某种液体密码,“特别是含硅量过o的玄武岩样本。”
小林的终端出刺耳的警报声。沈溯转头时,正好看见她的手指悬在触控板上方——她的指甲缝里嵌着银白色的粉末,和月球尘埃的反光度完全一致,但在喷淋系统的水珠冲刷下,那些粉末正溶解成微型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