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三娘摇摇头:“罢了,咱们也散去吧。”
一些修士骂骂咧咧提着裤子走了,嘟囔着:“等出去我一定要向蓬莱岛讨回公道。”
却有一人暗自遗憾:没能趁乱要了秦含玉的命,不过发现她是魔修,还让她道心破碎也是好的。
“霜道友。”清亮的声音响起,“你与金道友是一队,我与花道友是一队,既然他们二人都向西去了,咱们也去罢。”
怔在原地出神的五月霜蓦地被外界声音唤醒,她看去,是蜃楼的左洞明与行客路的青三娘。
惨白月牙西斜,边陲小城的残垣下,老张手提长柄葫芦瓢,她与其他尚有意识的血尸后面还跟着一个小雁。
老张没好气道:“你这丫头赶紧躲到地窖去,这伙血尸就是闻到活人生气,来吃人的,有我们呢,哪用得着你。”
小雁不语,只握紧柴刀,城墙外的紫黑血尸们喉间发出“嗬嗬”声,老张一瓢打退爬上墙的血尸,小雁紧随其后,手起刀落,血尸成千上万,不知打了多久,城墙下垒起高高一层尸体。
老张与一血尸缠斗在一起,一时不察,被掐住脖颈,小雁见状就要上前,却被几只血尸拦住去路,眼看老张的脑袋就要被咬下来。
“唰——”
一道白光闪过,几只血尸的脑袋葫芦似的落了一地。
萧衔蝉赶回来就看见这惊险的一幕,她攥着秦含玉的手:“小玉,你看清楚了,谁是无辜之人。”
蚁群般密集的血尸踩着同类的尸体往上攀爬,城中不见天日的地窖里,幸存者们一如过去无数次大战一样,等待家人归来。
“他们……他们都是无辜之人。”
“你要护谁?”
“我……”秦含玉语涩。
萧衔蝉挥手斩退数十贪图生人血肉的血尸,又问一遍:“你要杀谁?”
老张瞪大眼睛:“小雁!”
小雁砍掉面前血尸的脑袋,却被背后血尸勒住脖子。
“咚。”
头颅滚落,与地面撞出沉重的闷响,腥臭尸液溅开,一道凛冽刀锋划破暗夜。
秦含玉握紧刀,她还没想明白师姐的问题,但刀在手中,先随心而动。
有修士动手,一夜之间,所有丧失意识的血尸尽数伏诛,当老张意识到,不止围城的紫黑血尸死了,整个盐长国的血尸都死了后,一直绷紧的弦松了,身体脱力般靠着城墙滑坐下去,脑袋嗡鸣,记忆与理智开始断断续续,偶尔闪过白花,老张手颤抖着撕下血尸胳膊上的一块黑肉。
吃了一块肉犹嫌不够,她索性扯下胳膊,将带着黑泥与血垢的指头咬得嘎吱响,“噗”一声,吐鱼刺一样吐出几个指甲。
这只手很厚实,即便成了血尸,手上的肉也很多,口感紧实,老张面无表情地吃着,吃到手腕时停了下来,她好像看见了什么。
这只手的手腕上有几道烫伤的疤痕,很是眼熟,在记忆的深处,她还是个小女孩时,每每路过村头铁匠家,老铁匠就会给她糖吃。
递给她糖的那只手,很宽大、很厚实,因常年打铁,手掌手腕不可避免被火星烫伤,麦色皮肤上鲜红的疤痕和此刻紫黑尸体上的伤疤重合了。
老张愣了一会。
“张姨,张姨,不好了。”一个妇人自地窖匆忙跑出来,“二舅开始对着活人淌涎水了。”
老张将所有属于自己的复杂情绪压下去。
萧衔蝉拉着秦含玉跟上去,在城隍庙前的枯树下,几个血尸排队列阵,将二舅姥爷围起来,昨日还唱歌的二舅姥爷此时嗓子里只会发出“嗬嗬”声,一截肠子拖在地上,身上的绿烟变得紫黑,黑漆漆的腹腔开始变得透明,一根金丝缓慢生长。
妇人跟着老张前去,二舅姥爷腐烂的鼻子迅猛地耸了一下,头颅转了一百八十度,死死盯住妇人所在的方向,潜意识告诉他,这里有新鲜的血肉。
老张站在外围只看了一眼,就确定二舅姥爷已彻底丧失神智,吃再多血尸也没用了。
“烧了吧。”
她道。
二舅姥爷被小雁一刀斩断头颅,尸身放在柴火上,火焰燃起,黑烟冲天,几个血尸围着二舅姥爷尸体燃烧的火焰,
兴高采烈,仿佛身处篝火晚会,他们欢笑,他们唱歌——
“三通战鼓响云霄呦,十万旌旗卷寒涛;此身已许山河重呦,忠魂烈骨埋沙场,忠魂烈骨埋沙场哟——”
悠扬轻快的歌声与火焰燃烧声组成一首怪异的挽歌。
“我们早就不是人了。”老张低语,若非萧衔蝉耳力好,恐怕都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嘻嘻,你能带活人走吗?把他们带出去,将他们安置好,有田种,有饭吃,让他们过上正常日子。”
萧衔蝉郑重点头:“我答应您,娘放心,等我们在此任务了结,就带你们出去。”
老张笑了笑,忽然道:“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嘻嘻。”
什么?萧衔蝉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过你身上有嘻嘻的福牌,我能感应到,是嘻嘻送给你的。”老张道,“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们这里还活着的人。”
枯槁血污的脚踏过城中的土路,老张领着萧衍蝉走进地窖暗门,包括小雁在内的十三个青年男女年轻力壮,尚有战斗力,三十八个老弱蜷缩在霉湿的角落,孩童攥着发黑的麸饼,老人用碎布堵住婴儿啼哭的嘴——他们还不知外界的血尸已被杀光了。
“仙长看清楚了?”老张声音沙哑如磨砂,“这位是种田好手,城隍庙后的那几亩地全凭她侍候,那个是木匠,手可巧了,曾经给仙帝祠刻过像……都是好人,在哪都能活,只要带他们出去,他们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百姓的生命力如野草种子,只要给一片地,落下就能活。
小雁犹自咬紧牙关,盯着老张不肯动弹,老张叹口气,对她耳语几句,她才肯动身,转身时,小姑娘眼睛通红。
五十一个活人都登上了蓬莱岛的凌云舟,将本就不大的小舟挤得满满当当,在外看热闹的其他修士有些看不过眼,好歹也是传承日久的大门派,怎的如此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