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盛时似欲驱散脑海中旖旎香艳的画面,用力一摇头,低垂眼帘,不与她目光交会。
“谢谢你……救了蓁蓁。”她喉音嘶哑,不知是因为睡眠不足,抑或叫唤太甚所致。梁盛时摇摇头没说话。
“蓁蓁她……”
马凝光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是不是看见了——”梁盛时沉默不语。
马凝光没敢再问,仍继续为他处理伤口,手不自觉地轻轻抖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梁盛时听女郎小声道:“肚兜……可以还我么?”抬头见她别过小脸,微颤的嘴角勉强勾起一抹很难说是笑容的微弧,强作从容,眼角泛着泪光,却不想让他看见。
他捏紧了衣囊里的数折绸布,肚兜上似还有些湿濡,仿佛揩抹的破瓜血犹未干透,咬牙把心一横,粗野地回答:“我扔了。”
马凝光背转身子掩口,香肩轻轻抽动着,半晌才低道:“多……多休息,别再受伤啦。”扶着几案起身,迈步时有些迟滞,明显是腿心疼痛所致,却小碎步地迅速离开,直到娇腴的身影转过了门廊,才依稀传来一声紧摀的呜咽。
这样就好,梁盛时告诉自己。少一分牵挂,便少一处软肋,他没法分神多照顾一个人。
梁盛时让人送信到青帝观给鹤着衣,老鹤来找他则是又再隔了一天的事,据说是一回到青帝观看完信,便即赶来。
即使过了两天,男童脸上身上的瘀肿还是能看出被揍得很惨,鹤着衣不可能不问明白,但梁盛时只能一迳摇头。
“不能说?”他出乎意料的有耐心。
男童仍是摇头。
“所以问题是我。”庄稼汉似的中年道人微露恍然。
“我不知道比较好?”梁盛时终于点头。
鹤着衣似在评估他的判准有多可信,最终什么都没问,就这么把伏玉带回青帝观,连同空石一起——自是出于梁盛时的请求。
虽然田寇恩真要灭口,空石能死上三遍了,但既被牵扯进来,把他扔在后山自生自灭非是明智之举。
鹤着衣应梁盛时的要求,将受伤的道人安置在观后树林的一间草庐里,距先前伏玉每晚学轻功处不算太远。
就算田寇恩出入自由,要在真鹄山上杀人,尤其是在剑脉祖坛青帝观之后,疯如癫狗大还是要想一想的。
梁盛时待在蕙风居的这两天都没再见到马凝光,颜婆说仙姑回百花镜庐了,没说何时回。
他每天早晚都到何蓁蓁的院里,轻叩少女的房门,却始终没有回应,仿佛闺房里头没人似的。
癫狗大说过的话,就像毒蛇一样啮咬着他的心。
没什么比恶徒之语更直白,也更惊心动魄的了,尽管猥琐得不忍卒听,他却害怕那是真的。
就像他以安全为由伤透了马凝光的心,只不过是因为干过了、不新鲜了才得如此;明明口口声声更喜欢也更着紧的蓁蓁,才应该离她越远越好,他却早晚徘徊在她门前,厚着脸皮试图挽回什么。
真是恶心透了,梁盛时,你这个烂人。他忍不住想。
癫狗大明明只在许瀚洋的玻璃帷幕病房见过他一次,还是初见,为何会如此了解他,可以做出“我看透了你”这样的结论?
某天他在例行的跑山锻炼时忽然明白过来,那自然是因为梁胜利的缘故。
他对待梁胜利的方式,与对待何蓁蓁并无不同。
宣称关心,其实想的都是自己。
他最喜欢他们的地方之一,就是他们欲掩而未能全掩的自卑,那种乳犬似的纯稚和无助令人打心底觉得满足。
在这个严苛肮脏的世界里,只有他能绝对包容、毫无嫌恶,他们乖乖待在他身边就好,维持原来的样子不变,哪怕一无是处也能继续得到爱——
哈哈哈,梁盛时,你真是烂透了呢。
凭你也有脸说“爱”,说“喜欢”?
浮肿瘀青消褪后,梁盛时又回到众人眼前,继续维持一日三餐被鹤着衣的训练荼毒的有钱师弟人设,即使田寇恩未再现身紫星观,青帝观的师兄弟们依然待他如故。
他每天跑步经过蕙风居时,会叩门求见何蓁蓁,颜婆尽管铁青着马脸,却总是放他进小院,并未刁难。
他每回待的时间都不算长,至多也就是一刻有余,道歉求原谅的话语很快就重复到连自己都生厌,毕竟每天得来上三次之多,后来渐渐成了他的单口相声,隔着门向蓁蓁诉说老鹤怎么虐他、空石的伤势如何;门的另一头始终安安静静,既不哭也不笑。
但他知道蓁蓁在,空气中似能嗅到一丝乳脂温甜,是每次靠近她会闻到的那种香香的味道。
他永远记得那天下午,或许是因为锻炼特别辛苦,他在门前打完招呼,便低头滴着如瀑雨汗,怎么调息都止不住咻喘,突然意识到说什么都是空的,他其实并不想跟少女说这些。
他真正想让她知道的,不是这些日常细琐,不是身为“伏玉”的那些;仔细想想,她甚至不认识他,一直以为他是另一个人,而这完全不是少女的问题。
梁盛时忘了是从哪边开始说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隔着门将一切向少女和盘托出:许瀚洋和他的玻璃帷幕天台房,有着奇妙图腾的墨绿玉块,还有死在他怀里的方咏心……妈妈、梁胜利与梁圣和;默默猴写的小黄书【妖刀记】;以及有着可口可乐、互联网和比特币的原生世界。
当然还有癫狗大、宇文中招,那枚该死的鸿羽丹……须靠马师叔的内媚之体才能活命的事,梁盛时也说了,连癫狗大说他是个自私的混蛋、“你只想干她而已”都毫不避讳。
这已不能说是自剖,甚至超越自残的境地,不但像刮鱼肠般把腔子里一股脑儿剔出,顺便把自己切成一盘沙西米还淋上酱油——是这么彻底的程度。
真正的混蛋,是连诚实都可以如此混蛋的。癫狗大没有冤枉梁盛时,这一切都是为了自我满足,永远都只是他,不为其他人。
他又哭又笑,泪流满面,这是来到异世界以来,他头一次敞开胸怀,浑无保留地同别人说这些,完全没想过警戒与自保,利益和掠夺。
即使在充满挫折和坎坷的原来世界,他都没封闭过自己这么长的时间,如临大敌,什么也不信,像是在玩一场永远无法登出的MMORPG,而GameOver的结果很可能是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