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提心吊胆中缓慢滑过。偶尔能从孟鹤堂那里得到只言片语,都是好消息:
「水肿消了。」
「精神好点了,能喝点稠粥了。」
「张云雷天天盯着,手机都没收了,怕他看信息忍不住说话。」
「今天复查,医生说恢复得比预期好,但禁声期还得延长,一个字都不能说!」
每一个“好”字,都像沙漠中的甘泉,短暂地滋润着我焦灼的心。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无力感。我只能像个最卑微的信徒,隔着遥远的距离,默默祈祷着他的平安。那一声用生命代价换来的“别哭”,成了我心上最深的烙印,时刻提醒着我保持距离的必要。
窗外的积雪彻底融化,光秃秃的树枝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冬日的严寒终于被料峭的春风吹散。城市渐渐恢复了喧嚣,年的气氛早已淡去,生活似乎重新步入了轨道。
转眼,已是三月初。一个寻常的周末午后。
我正蜷在出租屋的旧沙里,对着窗外呆。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孟鹤堂的信息,只有简单的一句:
「今晚小园子,攒底,《黄鹤楼》。有空来看看?」
《黄鹤楼》……杨九郎最拿手的活之一!攒底……这意味着……
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担忧、难以置信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他……他要复出了?!他能上台了?!嗓子……真的可以了吗?!
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机。我猛地从沙上弹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巨大的冲击让我有些手足无措。去看?还是不去?张云雷的警告言犹在耳。可……可那是他阔别舞台三个多月后的第一次亮相!是他战胜病痛、挣扎着回到他生命舞台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纠结如同乱麻,缠绕着心脏。最终,那份想要亲眼确认他安好的渴望,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顾虑。我抓起外套,冲出了门。
傍晚时分,我早早地来到了熟悉的三庆园。没有走后台,甚至没有买前排的票。像一个最普通的观众,买了一张最角落、最不引人注目的边座票,悄悄地、几乎是屏着呼吸,溜进了已经坐得半满的剧场。
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混杂着茶水、瓜子仁和人体热气的气息。舞台上方亮着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红色的地毯和两把空着的椅子。观众席上人声嗡嗡,充满了期待和轻松的氛围。没有人知道,在这个角落里,有一个人的心跳,正如同密集的鼓点,疯狂地敲击着胸腔。
我把自己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宽大的帽檐压得很低,目光死死地锁在侧幕候场区。手心因为紧张而不断沁出冷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前面的节目一个个上演,包袱响,笑声不断。可我的耳朵仿佛自动过滤了所有的声音,只捕捉着侧幕方向传来的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终于,当报幕员用洪亮的声音宣布:
“接下来请您欣赏相声《黄鹤楼》,表演者——张云雷、杨九郎!”
整个剧场瞬间沸腾了!掌声、欢呼声、尖叫声如同海啸般轰然爆!无数荧光棒汇成光海,疯狂地摇曳着!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侧幕!
灯光暗下,又骤然亮起,追光精准地打在舞台中央。
张云雷率先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簇新的湖蓝色大褂,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在灯光下俊朗依旧,嘴角噙着一抹温和又带着掌控感的笑意,步履从容地走到台前,朝着热情的观众拱手致意。他的台风一如既往的稳健,甚至带着一种无形的安抚力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紧随其后的那个人身上!
杨九郎!
他跟在张云雷侧后方半步的距离,同样穿着崭新的深灰色大褂,头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的步伐……似乎比记忆中的要稍微慢一点,沉稳一点。灯光落在他脸上,能清晰地看到,他瘦了。脸颊的线条比以往更加清晰,带着大病初愈后特有的清矍。脸色虽然不再是医院里那种骇人的惨白,但依旧有些淡淡的倦意。最让人揪心的是他的神情——眉头习惯性地微微蹙着,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下颌的线条也显得有些僵硬。他整个人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紧张,一种重新踏上未知战场的紧绷感。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憨厚放松的笑容,镜片后的眼神专注得近乎锐利,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小心翼翼的警惕,像是走在布满薄冰的湖面上。
他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对着台下如雷的掌声和欢呼,深深地、极其郑重地鞠了一躬。那鞠躬的幅度很深,时间也比平时要长一点,仿佛承载着千言万语。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汗。他看起来……很紧张。非常紧张。他能行吗?嗓子真的可以承受吗?
开场白,垫话。
张云雷显然有意放慢了节奏,话语也比平时更加清晰、沉稳。每一个包袱都垫得扎实稳妥,给杨九郎留足了反应和缓冲的空间。他看向杨九郎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鼓励和一种兄长般的守护。
杨九郎的捧哏,变了。
没有了过去那种爽朗的、带着点京片子特有的油滑和即兴挥的“哎哟”、“嗬”、“去你的吧”。他的回应变得极其简洁、精准,甚至可以说有些……刻意的克制。该翻的包袱,他用最精炼的语言翻过去;该接的话茬,他用最稳妥的方式接住;需要插科打诨调动气氛的地方,他更多的是用眼神、表情和幅度不大的肢体动作来配合。他的声音……
当他的声音第一次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剧场时,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那声音……变了。
不再是过去那种清亮圆润、带着独特韵味的嗓音。它变得低沉了一些,沙哑了一些,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带着颗粒感的轻纱。语也明显放慢了,吐字更加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了精心的斟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感。那声音里,少了几分往日的飞扬跳脱,却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带着故事感的醇厚和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
他开口的次数明显减少,但每一次开口,那低沉沙哑的嗓音,都像带着某种魔力,瞬间攫住全场观众的注意力。台下原本喧闹的观众席,在他说话时,会不自觉地安静下来,屏息聆听。那是一种全新的、带着浴火重生般力量的声线。
我的眼眶瞬间就热了。他做到了!他真的回来了!虽然带着伤痛的痕迹,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但他用另一种方式,稳稳地站在了他热爱的舞台上!
台上的节奏渐渐流畅起来。张云雷的逗哏收放自如,巧妙地引导着。杨九郎虽然依旧紧绷,但那份全神贯注的紧张,逐渐被一种沉浸其中的专注所取代。他的眼神亮了起来,虽然依旧谨慎,却开始有了光。偶尔,在张云雷抖出一个特别响的包袱,引得全场哄堂大笑时,他那紧抿的唇角,也会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转瞬即逝的弧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是一个久违的、属于杨九郎的笑容。虽然短暂,却像阴霾里透出的一线微光,瞬间点亮了他整个沉静的侧脸,也狠狠地撞进了我的心底最深处!
节目进行到后半段,一个关于“唱戏”的经典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