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烬正耐着性子给一个女弟子比划手势,忽然间心尖一跳,下意识抬眸望去。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便看见了凌言那双微微眯起的、带着薄怒与委屈的凤眸。
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小箭,明明没什么力道,却精准地射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再看看自己身边这群还在喋喋不休的弟子,苏烬无奈地轻叹了口气。瞧着那副别扭的模样,哪里还不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咳,”苏烬清了清嗓子,打断了正要继续提问的女弟子,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语气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疏离。
“方才讲的要点,都记在玉简上了,你们自己对照着领悟。”
说罢,他不再理会众人错愕的表情,径直拨开人群,朝着后排的凌言走去。
凌言见他走来,连忙转开视线,假装研究殿顶的藻井图案。
苏烬走到他身边,隔着三尺距离站定,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师父在看什么?”
凌言没回头,只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没看什么。”
他顿了顿,觉得自己这反应有些可笑,又硬邦邦地补了一句,“我有些累了。”
苏烬闻言,眸色微深,眼底的笑意却更浓了。他知道师父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当下也不戳破,只恭恭敬敬地垂应道:“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还在埋头苦读的弟子,又看向凌言微抿的唇,低声道,“那此处便由弟子盯着,师父若觉得乏了,可去偏殿歇歇。”
凌言这才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苏烬含笑的眼底,那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
看着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纵容与温柔,心底那点莫名的气闷顿时消散了大半,只剩下些微的别扭。
他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指尖却在袖中悄悄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去碰苏烬垂在身侧的手。
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
满殿的弟子们还在为即将到来的考校而忙碌,唯有这后排的角落,上演着一场无人知晓的、带着细微醋意与温柔纵容的无声对话。
一炷香的时间,对凌言而言漫长得如同在灵泉里泡了个凉透的澡——
他站在后排,眼睁睁看着苏烬被围了半晌,又装模作样研究了半天藻井雕花上的缠枝纹,连那只停在梁上的灰雀梳理羽毛的全过程都瞧得一清二楚。
可对丹墀下的弟子们来说,这辰光却短得像被风一吹就散的朝露,刚把玉简上的字啃了个皮毛,铜漏里的最后一粒细沙便“嗒”地坠入底壶。
“时间到。”
凌言的声音穿透殿内嗡嗡的私语,像一块冰投入滚水,瞬间让百来号弟子齐齐打了个寒噤。
他踏着满地的碎光走回高台,月白锦袍在石阶上拖出一道清冷的影子,抬手拂过书案时,指腹碾过一粒不知何时沾上的糖霜——
还是早膳时那块桂花糖糕留下的,莫名让他想起苏烬递汤时指尖的温度。
“霍念,”凌言头也不抬,“你那两排,先叫个弟子上来。”
霍念正百无聊赖地踢着墙角砖缝,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像只被戳了屁股的猴子窜到前排,一把拎起个瑟瑟抖的小胖子:“就你了!上去!”
小胖子腿肚子转筋,被推搡到高台前时,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凌言看着他抖如筛糠的模样,眉峰微蹙:“方才讲的‘气沉丹田’,何处为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