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种子在心底发了芽,乔春锦感觉到那芽苗迅速生长,为自己长出了一副铮铮筋骨。
看到王爱仙脸上震惊的表情,乔春锦越发受到激励,准备接着发力。
她继续有理有据款款道来:“夏儿和林庆有平时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害林庆有?”
一双平日水作的春眸竟也有这般凌厉的时刻,她用逼视的眼神去拷问林家全,语气不卑不亢,“我夏儿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和林庆有搅和到一起?这其中要么就是有人存心嫁祸给我夏儿,要么就是有人人伦脸面都不要了,居然敢打我夏儿的主意,结果遭到了报应!这两头,哪一头林庆有都站不住理儿。您诸位且仔细分辨分辨,我夏儿怎么着都是受委屈的那个,要是实在分辨不明,咱们就去县公安局好好分说,让警察同志给咱们判个明白!”
林家全脚底忽然没了力气,乔春锦身正不怕影子斜,护女心切被逼急了要把这事捅去公安,林家全又不是傻子,事情真相到底怎么样,他心里早就有一杆称。
孙子之前没去县里当学徒的时候,在家就没少看那些带颜色的禁书,这逆孙有时候还到自己屋里头偷货,看完又悄悄地放回来,打量着他老人家全不知情呢。□□子那点子事儿,说逆孙色令智昏去堂妹身上动手动脚,林家全是信的,这事儿确实是孙子先站不住理儿,到时候去公安面前一分说,那孙子庆有就是□□未遂加倒卖公产。
这两桩罪名在严打时期哪一个都不轻,到时候别说判个几十年牢底坐穿,那都是祖宗保佑了,极大可能就是作为办案典型,当街千人瞧万人看地游街示众,然后拉去刑场枪毙。
到那时候林家的脸可就全都丢尽了!
林家全自然不愿意见到林家出了这么个败坏家族名声的不孝子,这公安局绝对不能让书山媳妇闹着去,真去了,孙子保不住不说,就连林家整个脸面都得赔进去。林家可不能在他林家全手上出一个被千人万人当街唾骂的死刑犯。
若真这样,日后自己到了下面,祖宗也不会原谅他的!
林家全想,书山媳妇这么个面人都硬起来了,兔子逼急了还咬人,是不好对付了,但孙子伤了命根子总得有人为此负责补偿。这老房子当初就是祖上留下来分给二弟林家汉的,本来闲荒已久,去年二弟过身,二弟媳妇闹着给孩子们分家,这才将书山媳妇娘俩赶到这里来。
王爱仙来之前说好的,把林夏青母女赶出家门,就把这老房子送给庆有当作补偿,连村长都请来了,就等唱一场大戏要书山媳妇点头首肯自请下堂,到时候请村长做个见证,顺便让她们娘俩立即收拾包袱永远滚出村子。
现在形势不大对头,别说把这娘俩赶出村子,就是王爱仙自己都泥身难保,书山媳妇再说下去,把王爱仙这些年刻薄她们娘俩的事情当众抖出去,村长本就不愿意掺和他家这些烂码七糟的家事儿,看在猪腿和茶叶的份上才勉强请动的,结果一直听几个娘们在这拉拉杂杂鬼扯,地契一事半天没得逞,村长不会继续有耐心和这些聒噪妇孺搅和在一起了。
林家全急的团团转,好不容易说动侄子林书亮花钱去买猪腿和茶叶贿赂村长,总不能让这钱打了水漂吧?这老宅的地契,他得继续想法子弄到手。
“书山媳妇,这些年你嫁到我们林家是有委屈,但书山这些年在新疆连个音信都没有,你一个不挣钱的女人哪里拉扯得大孩子,还是要感恩公爹和婆婆养着你们,不然你们娘俩早就流落街头饿死路边了。前些年世道多乱啊,到处停工停产,别说县里马路上到处是乱哄哄的天兵小将,就是咱们村里也不太平,那时候书山可是一分钱没往家里寄,你们娘俩全仗着老二和爱仙弟妹收留才活了下来。如今你恩将仇报,不仅不念婆母的恩德,反倒当众顶撞长辈,如此看来,咱们林家确实不能再留你这媳妇了。”林家全道貌岸然地拍了拍肩头汗衫褶皱,神态冰冷。
若是从前林家长辈这么逼迫乔春锦自请下堂,乔春锦八九不离十会被他们洗脑的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真做的不好,才会令长辈不满。长辈说两句家里容不下她了,她只怕早就红了眼圈,暗自掩面伤心痛哭责怪自己没本事讨长辈的欢心。
现在不会了,对面这些喂不熟的白眼狼,乔春锦已经完全清醒,他们就是一群无利不起早的臭苍蝇,自己不会再那般软弱任由他们宰割。
这些年她在林家当牛做马,家里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她一个人做,王爱仙就连生了小姑子都直接丢给她这个刚进门的媳妇带,王爱仙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以说是连灶房的窗子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完全不事羹汤。
大伯林家全口口声声指责她不念婆母恩德,可这王爱仙对她们娘俩有什么恩德?她一个眼里不容半粒沙的后娘,该感谢自己才是!没有自己这免费长工,王爱仙在林家的这二十来年不可能过得那般舒坦。
乔春锦咬紧牙根道:“大伯,你和婆婆都说林家不能再留我这媳妇了,可是我是林书山的媳妇,不是你们的媳妇,你们想要我下堂,除非让林书山一纸和离书甩到我面前,否则我不认!我乔春锦这些年在林家日日鸡不叫就起来伺候全家,公爹去时有话交代给我,他说他念我乔春锦的恩,这些年我在林家受苦了,就为着公爹临终前的这番话,我乔春锦也不欠你们林家什么,只有你们林家欠我的!”
林书亮跳出来骂道:“你个不讲理的泼妇,林家长辈不要你了,你还在这撒泼打滚赖着不肯走,你要脸不要?书山要是心里还有你,这些年早就把你们娘俩接去新疆了。他没接你们去,就是不要你们了,你男人都不要你了,你和你闺女早该从我们家滚蛋了!”
乔春锦挺直腰板道:“大哥,林书山是死了托梦给你说不要我了,还是他活着偷偷回来告诉你他不要我和夏儿了?你一个大伯哥,掺和弟弟弟妹的婚姻,大男人手伸这么长,跟娘们似的,也不害臊!”
汪玉梅顶开没用的丈夫,出来和乔春锦呛声:“你大哥没资格说你,我作为嫂子总能说你两句了吧?乔春锦,你现在病好了,孩子也大了,翅膀就硬了,现在说话这么硬气,敢公然顶撞婆婆,也就是欺负爹走了,剩妈一个孤零零的好欺负。妈不是你亲婆母,爹一走你便目无尊长翻脸不认人,天底下哪有你这么当媳妇的,你这样丧良心,别说我们林家容不下你,到时候去了地底下,爹都不能容你!”
乔春锦没有被他们任何一个人打倒,女儿见她被百般污蔑忍不住要跳起来为她说话,她只是淡淡将女儿摁回位置上,用眼神示意道:妈能行,这次妈一定护你周全,你信不信妈?
乔春锦越挫越勇道:“嫂子,不孝公爹的人是你,不悌兄弟的人也是你,去年开春公爹染病咳去半条命,那老痰又浓又黄还带血,你和大哥别提多嫌弃了,在爹的病床前别说侍奉一天,就是半天你们夫妻俩也不曾孝敬过!婆婆是惜命的,见爹喘疾这么厉害,生怕自己过了爹的病气,早早就和爹分床,搬去小姑空置的房间睡觉。爹咳得整宿整宿睡不着,倒春寒多冷啊,爹每一晚的褥子都是汗涔涔的,每回我给他换褥子都能看见上头汗湿出一个人的形状!照顾病人这些需要无比耐心和爱心的事儿,你们夫妇和妈亲手伺候过爹吗?我乔春锦丧没丧良心,你们一家子一清二楚,我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爹有爹的难处,他老人家虽在治家不公之事上多有和稀泥的敷衍态度,常要我多忍耐包容,家和才能万事兴,但我清楚,这些年他能在婆婆的淫威底下保着我们母女俩不被扫地出门,已是很不易了。为着这个,我乔春锦伺候爹,再脏再苦再累,我也不怨!”
大姑子林书美也跳出来指责道:“乔春锦,你话说的这么好听,爹快死的时候,还不是你趁人之危把爹哄的五迷三道,不然这老房子爹哪能留给你?你生个丫头片子,不能为林家延续香火,你这种歹毒的儿媳让爹断子绝孙,凭什么林家要把老房子留给你?”
乔春锦冷笑一声,讥讽道:“不留给我,难道留给你一个连爹亲骨血都不是的外姓女儿?爹含辛茹苦拉扯你和大哥长大,你和大哥不是爹亲生的,但爹从来拿你们和书山书蓉一视同仁,一个后爹当到这份上,你们该知足了,结果你们恩将仇报,爹落难生病的时候,你们唯恐避之不及,别说侍奉汤药,就是到他老人家病床前问候一句都不曾有过。疾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病了,给你们再多,你们这群白眼狼也只会觉得理所当然。爹后面不肯闭眼,全是因为对你们这一帮喂不熟的豺狼虎豹感到心寒,他要睁眼看着你们这些不孝不悌的混账,究竟会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
王爱仙气的全身发颤,扬起巴掌就要朝乔春锦的脸上扇去,谁承想一旁的朱二挺身上前,一把拧住她的胳膊,瞪眼吼道:“老东西,你要理没理,要据没据,丧良心丧到这种地步,居然还要抬手打任劳任怨的儿媳!”
林书亮挤到前头,拱起脑袋要顶朱二的胸膛,杀气腾腾道:“朱老骚,我们家的事儿你老瞎掺和什么?上回就是你给她们娘俩撑腰,她们才敢到我家撒泼搬东西!怎么,你是看上了老的要给自己当媳妇,还是看上的小的要给自己当儿媳?这里是林家,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姓朱的王八在这撒野?”
朱二迅速闪身,让林书亮顶了个空,一脸鄙夷地奚落道:“你们手脚不干净,不声不响搬空人家母女俩的家私,做贼的喊抓贼,还好意思在这儿吊脖子鬼叫?一家子没个好货,全都是颠倒是非胡搅蛮缠的坏卵,谁惹上你们都要被泼一身骚。我朱二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我当家的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比划交代过,除了两个孩子,就属春锦这个姐妹她放心不下。我朱二在亡妻面前发过誓,春锦和小夏的事就是我朱二的事,你们这么欺负她们娘俩,就是让我当家的死不瞑目,我婆娘要是在地底下急得团团转不得安生,我朱二枉为人夫头一个不答应!”
林夏青都有些泪目了,朱二叔和朱二婶虽是寻常底层百姓,但清苦和残疾都不能使这份鹣鲽情深相濡以沫的爱情褪去半分颜色。
他们让林夏青看见,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你来一遭,我终生不渝的刻骨铭心夫妻之情。
朱二叔真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朱二婶生前被他养的圆圆润润慈眉善目,死了之后还被人这么珍视怀恋,哑婶这辈子有二叔这样的丈夫,有妈这样的手帕交,爱情和友情都圆满了,值了!
场面已经乱起来,都开始动手动脚了,看来很快就要到决斗的时刻。
林夏青养精蓄锐已久,就等全场最大的BOSS出招。
她的眼睛慢慢转向村长,这个难对付的老家伙一脸深沉、稳坐如钟,看得出是有些不耐烦听林家这些鸡零狗碎的家事,但他从头到尾耐着性子没开口说半个字,令林夏青有些捉摸不透他心底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那厢林家全和王爱仙叫嚣着要把乔春锦除谱,今晚之前就要她们娘俩交出地契,收拾好所有细软统统搬出老宅,这厢看戏已久的老村长终于放下茶杯,清清喉咙正襟道:“好了好了,再吵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现在是你们林家家中有事,请我这个一村之长来当判官,我且卖一卖老脸,说说我的想法。”
老将一出马,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林夏青来了兴致,为了表示对对手的尊敬,还特地把翘了许久的二郎腿,换了另一只腿翘。
李村长不看别人,独看着林夏青道:“林家现在吵的不可开交,祸事全是因你而起,你母亲平时侍奉双亲兢兢业业,如今却沦落到要被长辈除谱,多少也是受你连累。林庆有再不对,他都彻彻底底失去了往后生育的功能,而你却是全须全尾毫发无伤地坐在这里。单从实际上来论,林家丫头,你确实对你堂哥下了狠手,这事你办的不地道,是该受罚。”
姜还是老的辣,乔春锦之前倒打一耙把水搅浑,就连林家全都受到了迷惑开始怀疑王爱仙,没想到老村长眼光毒辣,一下就理清了整件事的脉络,确定林庆有身上的伤,就是林夏青所为。
虽说天道有公、报应不爽,但老村长认为林夏青虽然之前受到过林庆有的磋磨,但她逃了出来,并且毫发无伤,林庆有却损失惨重生殖器官不再健全,这件事的对错,终究还是要没受到实际伤害的林夏青更多担待一些。
朱二不服气道:“村长你这话有失偏颇,林庆有这畜生对小夏行不伦之事,侥幸逃脱那是小夏运气好,怎么能因为林庆有受了伤反倒将他至于受害者的境地?事是由他起,他受到惩罚也是活该!”
李村长眼眸露出精光,对朱二的叫嚣不置可否,转而侃侃道:“林家现在是家全主事,本来除不除谱这事还需要亲自过问书山的意见,毕竟和春锦成婚的人是书山,要不要这个女人继续留在林家,书山说了算。但他远去新疆二十年,当年春锦大着肚子的时候他就走了,这些年也没捎过只言片语回来,可以算是下落不明死活未知。春锦,林家主事和你的婆母都说林家再容不下你,你强留下来也是不得意,不如早做打算,自立门户。”
村长的话说到这里为止,有些太不正常了,居然还开始为乔春锦着想,劝她不要继续和林家人厮缠下去,她一个女人斗不过整个林家,还是好自为之早作另行的打算。
林夏青总觉事情隐隐哪里不对劲,给村长送礼的是林家亮,怎么村长现在反倒苦口婆心地站到她们娘俩这边来了?
就连林家全和王爱仙都开始着急,不对啊,村长这风是朝哪边刮?怎么像是要撅翻他们林家这几个老的,要去给林夏青母女做主?
谁知下一秒村长终于亮出他的如意算盘,悠悠开口道:“这么吵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林家想把人赶出去,而春锦母女想继续留在村里生活,那么我这正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说出来,你们几家人琢磨琢磨,看看成不成。”
村长端起白瓷杯,从喉头滚下一口茶水,老鹰盯猎物一般盯着林夏青,道:“你们林家愿意除名便除名罢,林家如了意,而她们娘俩日后也不必失籍之后流离失所,可以继续在咱们村里过日子。只要春锦愿意把女儿许给我家二孙子,从此以后你们娘俩可以到我家生活,养着你们娘俩,我李家绝没有二话。”
林夏青脑瓜子嗡嗡,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村长这是来哪一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