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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0(第9页)

他只看到了一眼,可这样的日子程荀过了五年。

“你跟我走好不好?我给你安排新的身份、新的住处,我们离开这里,一切重新开始,好不好?”他慌不择言,满心只有带她离开的念头。

“离开?去哪?”程荀喃喃道。她看着他,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他用力点头,拉过她的手,急切地向她证明:“我在扬州有宅院,你若不喜欢扬州,我们就回溧安,回四台山。我前几年就修缮好了我们的家,你若不喜欢它如今的样子,我就改回去……”

“我不能走。”程荀摇摇头,“你不明白。”

“为什么?就当这五年是场噩梦,我们就此离开,好不好?”他恳求道。

这句话好像突然戳中了她的痛处,她轻声反问:“噩梦?”

程荀脸上渐渐浮起一层嘲弄的笑意,她不知在笑他还是笑自己。她甩开他的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在胡家五年,不是为了你轻飘飘一句噩梦的。”

晏决明愣住了。

山中忽地起了一阵狂风,天幕中滚滚黑云快速涌动,雨丝细细密密地落了下来。

她看着眼前就算淋着雨也光风霁月的少年,心中慢慢浮起一个念头。

她早该明白他与她不一样。

不过是落难的少爷与无父无母的孤女相互照顾了几年,就产生了二人并无不同的错觉。可只要分开几年,一切就都一一现行。

这五年他锦衣玉食、衣轻乘肥、得封世子,活得那样潇洒恣意。

而她呢?她蜗居黑暗狭窄的下人房,每日起早贪黑、弯腰赔笑去给人当一条狗使唤。主子施舍一点小恩小惠,甚至某些难得能称之为温情的时刻,她都要咬着舌头逼自己不要耽溺于片刻的轻松欢愉,要时刻牢记他的死、自己的恨。

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正常了。她卑劣地利用别人对她的真情,她恶毒地幻想过一万种胡品之扭曲可怖的死法。她清醒地看着自己在那片黑泥里挣扎无果、越陷越深。

五年不过人生须臾一个瞬息,却早已将她打碎重造成一个自己都陌生的怪物。

甚至于这一刻,她明明知道这并非他的错,一切不过是命运捉弄。可无数怨恨、愤怒、不平和背叛感在她心中疯狂蔓生,缠绕着裹挟着她的身体,操纵她冲他怒吼:“那我的五年算什么!?”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别说了。

“这五年在胡家,我像条狗一样伏低做小、讨好谄媚,就为了能有朝一日亲手杀死胡品之那个畜牲不如的东西。”

别说了。

“从进这个宅门的第一天,我就把尊严和脸面一并三两银子卖得干干净净,你真当我这些年甘愿如此吗?”

你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父亲死在胡品之的马蹄下,胡瑞十两银子就打发走一条人命。我的妹妹寒冬腊月被胡婉娘推进冰湖里,想要寻大夫还要被骂晦气。你当真以为我只是为了你才留在那胡家的吗?世子爷未免也太自大了些!”

求你别说了。

“你现在日子好过了便想起来拯救我,想起来当救世主了?你早干嘛去了?我在溧安签下卖身契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在兖州秋雨里跪了整整一夜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赏了巴掌还要赔笑扇得好的时候你在哪里?”

“这五年,我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你轻飘飘一句噩梦,就够抵消我这五年吗?!”

她双眼充血、步步紧逼,身体好像被撕成两半,一半理智劝导她这一切都是自己选的,与他无关;一半像个毫不讲理的疯子,声嘶力竭地发泄自己的满腔苦痛。

雨滴遮天蔽日地落下,溪边石头湿滑,晏决明没拉住她,她竟然一不留神跌坐了进去。

溪水不深,却极为凛冽。流水刺得她一激灵,浇熄她一腔怒火,终于唤回她的理智。

晏决明要跳下来拉她,她大喊一声:“你别下来!”他又僵立在原地。

程荀低着头,看着浑身湿透的自己,像只狼狈的落汤鸡。

真可怜。她想。

半晌,她抬起头,那张脸落满雨水,扯出一个悲哀的笑。她满目凄凉,看着晏决明,却好像在看别人。

“你不是那个四台山的程六出,我也早已不是四台山的程荀了。”

眼泪混进雨水中。她挣扎着站起身,抹了一把脸。

“今夜是我胡说八道,你忘了吧。”她慢慢转身,深一脚浅一脚爬出溪水。

他们隔着一条浅浅的溪流。

“我自己会回去,别跟上来。”她低哑的声音穿过雨幕,“若是有空,就将四台山竹林中那座墓清了吧。”

她转过半张脸,努力勾起一个笑:“欢迎你回来。”

膝盖疼得几乎她几乎站不直,她强忍着不露出端倪,踉跄着步子,抓着身侧的枝叶,艰难下山。

他站在原地,好似一尊凝固的雕像,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深林之中。

林中只剩他一个人。雨幕之中,他右手死死按住心口,左手扶住旁边一颗巨木,缓慢地跪倒在地。心口好像有一万颗长钉,呼吸间都是痛楚。

他低着头,神情狰狞痛苦,左手深深陷进粗砺的树皮中。

他伏地痛哭出声,一如十三岁那年的梦境,他伏在程荀鲜血淋漓的尸体上那般。

雨势渐大,翼山一片喧嚣。

第27章灯半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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