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王翠儿才吸吸鼻子,站起身,撑起一个笑,低声对他们说:“走,去我家里吃饭。我手艺不好,你们可别嫌弃我粗茶淡饭啊。”
程荀心里难受,面上却只能跟着笑笑。
她想,难道这里就不是翠儿姐的家了吗?
这里是她呆了十几年的地方啊。
王翠儿在前带路,众人从后院的侧门出去,牵上牛车,往她与石虎家中去。
两年前,石虎他爹自觉年岁已高,便将铁匠铺交给石虎,自己去乡下养老了。如今石家在溧安的铺子与屋子就他们一家三口住,倒也清静。
一行人来到石家,时值晌午,王翠儿将孩子放到石虎打的小床上,让程荀、晏决明帮忙照看,自己一人去厨房招呼了。
石家的宅子是个小小的民居,院子不大、屋子不多,各种物什却一应俱全,布置得也温馨,一看便是认真过日子的人家。
程荀想了想,让晏决明看好孩子,自己悄悄走到厨房。
灶上柴火正旺,铁锅里煮着鱼汤,王翠儿坐在炉灶前的矮凳上,呆呆望着灶肚里熊熊燃烧的火焰。
程荀默不作声地走过去蹲下,用火钳夹出一根烧得正旺的柴火。
王翠儿如梦初醒,慌忙看看锅里的鱼汤,长舒一口气。
“还好你来了,不然这鱼汤都要变鱼羹了。”
程荀笑着摇摇头,扯过一个小矮凳,在王翠儿身边坐下了。
灶房里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扇小窗投下一道方块般的天光,直直落在她们身上。
程荀觑着她的脸色,小声问道:“翠儿姐,今日店里那个人是谁啊?我从前从未见过他呢。”
王翠儿看着她,却冷不丁说道:“这个不急,你先与我说说,这几年到底去哪儿了?程六出起死复生,又是怎么回事?”
程荀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
这些年、这些事,三言两语实在太难道尽,况且其中太多密辛,让局外人知道也不是好事。
她低着头,从过去几年的经历中挑挑拣拣,半真半假地编了个谎话。
“那时候我不甘心,总觉得那时死的不是他,可我怕说了你们不信,我就想偷偷出去找他……”
王翠儿当即就急了。
“你想去哪儿,怎么能一句都不与我说?你可知道我当时多担心么!”
程荀艰难地安抚她的情绪,继续磕磕绊绊编故事。
“后来我找了好久好久,没钱就去打零工,有钱了就继续找……找啊找,前段时间找到他了。”
“我才知道,他那时是被他生父的仇家追杀,家里人将他救走了,当初被烧死的是那个坏人。这些年他也在找我,前段时间重遇后,他的姨母就认了我做义女。”
王翠儿听得目瞪口呆,心中虽还有些疑问,可又觉得挑不出什么错。
她心疼地摸摸程荀的脑袋,像儿时那般。
“这些年辛苦我们小阿荀了。”
昏暗的柴灶房里,鱼汤还咕嘟咕嘟冒着泡。程荀听着她温柔的话语,不知是不是柴火熏人,她突然觉得眼睛酸酸的。
她连忙低下头,含糊两句。
王翠儿拉着她的手,借着高处漏下的天光,仔细看她手上各处细碎的伤疤和老茧。
“苦尽甘来,如今你也算过上好日子了。过去的事,便别想了,啊。”
程荀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将眼泪逼回眼眶。
她吸吸鼻子,连忙转移话题。
“该你与我说了,那人到底是谁?王掌柜呢?”
王翠儿脸上柔和的笑意消失了,愁色慢慢爬上眉间。
她垂下眼眸,看着地上灰黑的草木灰,那沉沉灰烬好像也落进了她心里。
沉默许久,她才开口说道。
“阿荀,你知道的,我爹只有我一个孩子。”
程荀点点头。
王掌柜家就王翠儿一个女儿。据说早年间王家夫妻二人还有些不认命,求神拜佛、寻医问药,什么办法都想尽了,还是没能生下孩子。
女儿十岁那年,他的妻子病逝了,王掌柜消沉许多,也渐渐歇了心思。
王掌柜虽子嗣不丰,可为人却聪明又上进,靠一己之力,打拼出一间自己的铺子,还学了印刻的技术。时不时印些不常见的残本,偶尔遇上识货的,也能赚一笔。
王掌柜为人上进,生的女儿更不遑多让。
王翠儿几乎从小就在书铺长大,如何与书商书生打交道、如何从附庸风雅的老爷手里拿单子、订书收书卖书,全都烂熟于心。
程荀记忆里,王掌柜早年胡乱吃药,身子一直不大好,许多时候,书铺里的事都交给了王翠儿。
她泼辣大胆、为人直爽、行事利索,与她打过交道的,不论男女老少,几乎没有小瞧她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能干的姑娘,从嫁人那天起,就再也没能走进王家书铺的柜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