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川眉宇一松,转身去安排。晏立勇背过身揉了揉眉心,掏出舆图,思忖片刻。
若快马加鞭,从紘城到永昌远不比十五日。只是路上要绕行四地寻找晏决明的踪迹、又要在可能的地方留下标记,着实花费了力气。幸好永昌向西不过百里便到祁连山,算算时日,冯平一行人应当走到红水下游了。
前方冯平久无消息,后方朝堂反应如何、晏家反应如何,他们同样一无所知。
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有些不祥的预感。
头顶传来一声凄厉的啸叫,晏立勇抬头望去,秃鹫旋飞的影子落在他脸上。他从背后抽出箭羽,拉弓搭箭,一箭将那秃鹫射落。
将中箭倒地的秃鹫拎给弟兄们加餐,他沉默地拔|出箭羽,擦了擦上头的血。
……或许,一切只是他想多了。
程荀再此醒来时,入目是一片漆黑。
四周有些嘈杂,车辙在粗糙的砂砾上滚动,车辙的闷响伴着清脆的马蹄声,不断刺入耳蜗。她躺在马车之中,前额传来针扎一般的刺痛,浑身酸软得坐不起身,大腿根更是火辣辣的疼。
意识逐渐回笼,她回想昏睡前的情况,挣扎着坐起身,敲了敲木窗。
“到哪儿了?”
她沙哑微弱的声音被车辙声盖住,刚想重复,一个男声在外答道:“回禀主子,已过永昌卫了,前头就是祁连山口。”
程荀一愣,算了算时间,恐怕自己已经昏睡到后半夜了。
喉咙嘶哑干疼、腹里饥肠辘辘,她想了想,问道:“勇叔,冯平留的人在何处?”
“就在冷龙岭西北三十里,据此处约莫半个时辰的路程。”
“往那边去吧。顺道看看,冯平他们可寻到什么踪迹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来。
程荀强忍疼痛,被贺川搀扶着走下马车。眼前是间嵌在山壁中的破败民居,斑驳的土墙上尽是岁月的痕迹。屋中未明油灯,敞开的柴门里只隐隐透出些火光。
狂风呼啸,程荀拉紧外袍,艰难地挪步到屋中。
屋中极简陋,程荀寻了个位置坐下,手里立刻被人塞了碗热姜汤。姜汤下肚,脚边又笼着火,她长舒一口气,终于得空说话。
“可寻到踪迹了?”她迫不及待问道。
那亲卫面露难色,垂首摇摇头。
果然。
意料之中的结果,程荀强压心头的失望与焦躁,转头安排众人的起居吃食。
这民居废弃多年,好在外头还有几间,地方还算宽敞。看看天色,恐怕今夜要落雪,她吩咐一众人等自寻地方住下,待天明再走。一顿安排后,她终于看向冯平留下的亲卫。
“这一路如何,与我细细说说吧。”
亲卫脸上愧色不减,强打起精神,将两队人一路的情况一一禀
明。
冯平带了两队人,花了五日走到此,而后一队深入祁连山中,一队顺红水南下。他们走得早,又一路疾驰,并未遇到什么波折。亲卫在此接应,两队人之后有任何发现,都会派人过来送信。
而直至今日,十天过去,亲卫并未收到任何消息。
程荀听后,双眸低垂,缄默许久。
这亲卫年纪小,见程荀久久不语,面上不由露出忐忑。晏立勇冲他使了个眼色,他忙不迭出去了。
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静得落针可闻。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呼啸的风声中夹了些许轻柔的落雪声。下雪了。
晏立勇蹲到旁边,翻了翻地上的柴火。焰火在空气中跳动,火星子不断爆开,发出微弱的响声。
程荀突然开口道:“他还活着吗?”
晏立勇手一顿,下意识看向她。
而程荀呆呆地望着那与木柴缠绵的火舌,自问自答一般,喃喃道:“他还活着吧。他还活着。”
此时的她不负平日的干练与果决。她头发散乱、神情寥落,火光映着她消瘦疲倦的面庞。那双眼睛里瞧不见水光,好似被西北的风吹干了。
可晏立勇却在其中看到了分明的绝望与哀痛。
他狼狈地收回视线,不敢回头。
他活了四十多年,到这个年纪,自诩也算是看尽人世万象,对许多事早已看淡了。可方才那刹那,他竟有落泪的冲动。
恨别离、恨别离。
他怔怔地望着火堆,不知想到了什么。
许久后,他才低声道:“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程荀保持着沉默的姿态,并未作答。
这句话,她用来安慰自己太多次了。可若不这么想,她又能拿什么搪塞心中的恐惧呢?
短短十五天,长得却像某人无趣而沉重的一生。
在茫茫大漠之中寻一个人,与大海捞针又有何异?渺茫的希望中,时间早已失去了尺度,她度过的每个时辰都被不断拉长,塞满了西北无穷无尽的土山、枯草和砂砾。
短暂休憩的片刻,她在梦中,无时无刻不在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