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明亮的正殿正中高高坐着一尊佛祖金身,那佛像直抵房梁,很是恢弘大气。而其下,辩空大师身着袈裟,正盘坐着与一众僧侣论道讲法。
程荀略一环视,殿中僧人大约四十人上下。
她暗自思忖,原来寺中原本只需供给四十来号人衣食住行,难怪如今这般紧张。
二人不好擅入,便在门口等待。门边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和尚看见了,便小跑到他们面前,仰头嫩声嫩气问道:“不知二位施主有何事?”
程荀微微弯下腰,道:“小师父,我们找辩空大师有事。”
“主持还在与师兄们上晨课,劳请施主稍等片刻。”
程荀见他圆头圆脑、很是机灵的模样,便微笑问道:“敢问小师父,近来寺中斋饭可还应时应量?”
程荀本只想旁敲侧击了解些现状,没成想这小和尚却坦荡直言道:“女施主是想问住在寺中的其他施主吗?小僧日常起居与从前并无不同,施主不必担忧。”
程荀一愣,连忙道:“那便好。”
说完,小和尚坐到廊下蒲团上像模像样地打坐,他二人识趣地走到一旁,不再多话。
正殿地势较高,站在台阶旁,整个金佛寺一览无余。
程荀望着远处一片扎眼的废墟,不禁轻声感叹:“二十年前那场火,竟猛烈至此么?”
金佛寺占地极广,从高处看,道路纵横、屋舍俨然。程荀下意识用目光绕了一回自己的来时路,可这一细看,她忽然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当初那场火,是天灾,还是人祸?”她看向晏决明。
晏决明一愣,当即道:
“我听辩空大师说过,似是因为那年秋冬天干物燥,未燃尽的线香点燃了存放经书的库房,又遇夜里风起,火势才蔓延至大半个寺庙。也因着是夜里,所以寺中反应不及,才酿成大祸。”
“不对。”程荀转过头,喃喃道。
她指着其下修缮前后、泾渭分明的两片区域,压低声音,皱眉道:“寺中分割成块,各院子都用石墙土墙隔开,又不似连片的木楼,怎会因一处屋舍波及整个寺庙?”
能一夜之间烧得偌大一个金佛寺面目全非,除非有人在各处恶意纵火,不然何至于此?
更何况,即便是夜里,难道寺中竟无一人巡夜、撞钟么?偌大一个金佛寺,上下数十人,竟无一人发现走水了么?
晏决明随她所指望去,目光逐渐凝重。
他此前确实并未多想,如今程荀乍一点破,他立刻反应过来其中异样。
“更何况,二十年前……”程荀望着那片废墟,低声呢喃。
泰和二十五年的秋冬之季,这个日子实在太过敏感。
程荀的心陡然一沉。
身侧,一个幼嫩的声音突然响起:“二位施主,住持已经课毕。”
转身望去,僧人们正从殿中鱼贯而出。程荀与晏决明对视一眼,只能暂且压下心中的狐疑。
辩空对他们的到来并无意外,晏决明简单说了二人来意,辩空带他们去了寺中处理公务的禅房。
走进屋后,程荀抬手按按眉心,强迫自己先将注意力放到正事上。
——无论当初那场火有多少疑点,毕竟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摆在他们面前的,是比那要急迫千倍万倍的生存难题。
辩空遣人找来监院僧人观林。观林执掌寺中开支用度,听闻辩空吩咐后,抱来了金佛寺近一年的账册。
账册分门别类、条目清晰,其中特意将神隐骑来此前后的账目区分开来。程荀也没有客气,将厚厚一摞账册拿到手边,一页页飞快翻阅起来。
晏决明坐在一旁,本想拿过一本来分担,却被程荀止住。
她按住晏决明试图抽出的账册,头也不抬吩咐道:“你若闲着没事儿就给我倒碗茶,我渴了。”
辩空坐在一旁,闻言看了晏决明一眼。却见晏决明笑着摇摇头,从善如流地走到侧间,起壶烧水去了。
程荀坐在书案前,眼睛在几本账册上来回梭巡,一边时不时询问观林其中细节。
观林虽年逾五十,为行事稳妥、思路清晰,无论多么细枝末节的问题都能说出个所以然。一时间,屋中只听闻二人的一问一答声。
辩空在旁听了一会儿,视线一转,却见晏决明倚靠在侧间房门旁,双手抱臂,姿态风流。而他静静看着程荀,目光沉静如水。
他缓步走上前,晏决明望着他微微一笑,让开道,随他走进侧间。
“少亭这位表妹,倒与崔施主有几分相似。”
辩空坐到椅上,数着佛珠,语气平静。
“母女母女,多少也有些前世的缘分。”
辩空与孟家是老相识,自然知道二人不过半路认的义女关系,也并未点破。
红泥小炉上,茶壶冒出白烟,滚水在壶中咕嘟作响。晏决明将茶壶提起,驾轻就熟寻到茶盏,悠悠然倒茶。
“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她如此。”茶水入盏,清香飘了满屋。晏决明稳稳倒着茶,嘴角不自觉冒出些笑意。
辩空闭上眼,并未答话。
晏决明也不以为恼,只自顾自咂摸着方才窥见的景象。
程荀这几年在外闯出了不小的名堂,晏决明自然不会将其种种成绩都归结于她孟家女儿的身份。
以女子之身,行走在重利的商人之间,其中艰难,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