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贺川正低声说起自己在城中偶遇崔媛一行人时的情形。
方才一片兵荒马乱,程荀联合一众亲卫演了出大戏,可崔媛的意外登场,却是计划之外。
进屋后,崔媛匆匆确认了程荀的情况,明白一切不过她安排好的局,心中又气又好笑,来不及与她说几句话,就匆匆去应付陈毅禾了。
直至此刻,程荀才寻出空档,向贺川问清情况。
对崔媛的突然来访,程荀心中虽觉意外,细想来却是情理之中。
早在程荀与晏决明在金佛寺汇合后,她便往京城送了信。
她明白孟忻、崔媛二人的秉性,若送去一封完全粉饰太平的信,不光于事无补,还会引得两个长辈担忧。
故而程荀在信中隐去了二人的伤势,只简短地说明了情况。
又思及孟崔夫妇二人在京中处境也恐怕并不乐观,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除却定时送去报平安的信,多余的内容,程荀一字未提。
时间过去几个月,许是京中局势稍缓,也许是崔夫人再也按捺不住,还是亲自赶来了紘城。
话说到一半,崔夫人走了进来。
程荀赶忙迎上去,唤道:“义母,陈县令……”
崔夫人毫不避讳地翻了个白眼,直言道:“是个蠢的。让我与他多说一个字,我都嫌费劲。”
程荀忍俊不禁,抿着嘴笑了下。
崔夫人拉着她往里间去,贺川识趣地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里间烧了炕,屋子里暖洋洋的。数月未见,二人坐在罗汉床上,终于能好好说说话。
可还未等程荀开口,崔夫人却忽然落了泪。
程荀表情凝滞,赶忙拿起丝绢凑过去,崔夫人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抬手便拍在她背上。
“你这孩子!从平阳到紘城……又到金佛寺,吃了多少苦啊……什么都不和我说,还认不认我这个娘!”
程荀被她困在怀里,鼻尖尽是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淡香,眼睛一红,泪珠也莫名滚了下来。
“对不起……”
程荀抱紧她的后背,嘴里喃喃重复着。
二人相拥哭了会儿,半晌才平静下来。
窗外风雪渐停,程荀乖巧地躺在崔夫人膝上,闭着眼睛,崔夫人打湿丝绢,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
柔软的丝绢擦过被风雪吹得皴裂的脸颊,又移到脖颈处,移到她与雪原上灰狼搏斗时受过伤的锁骨。
最后,那丝绢落到了她垂落在一旁的手上。
昏暗的烛光下,程荀经过数日舟车劳顿,在她温柔的轻拭下昏昏欲睡。
“阿荀。”崔夫人突然开口问道,“去找决明时,你害怕吗?”
程荀倏地睁开眼,自下而上怔怔地望着崔夫人。
沉默半晌,她道:“我更怕找不到他。”
第135章曾年少
听到程荀的回答,崔夫人没有说话,只轻轻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泪蓦然落到程荀脸上。
程荀睁开眼,望着掩面落泪的崔夫人,沉默地扶上她的手,无言安慰着。
崔夫人不住抽泣,哽咽道:“好几年了……我到现在也没能见决明一面……”
她的泪一滴滴打在程荀手上,温热又沉重。
“还有晏淮那个……”
她的话从牙齿里挤出来,又硬生生咽下难听的咒骂,声音都因为愤怒打着颤,含泪道:“我虽知他是个冷血的,却没想到他竟然当真做得出……他如何对得起姐姐!”
彼时皇帝已然重病休朝,太子仍禁足东宫,誉王正得意。朝堂局势不明朗,就连孟忻那样不偏不倚的孤臣也韬光养晦、暂避风头,更莫说晏决明如此微妙的身份。崔媛心中早有忧虑。
收到边关消息的当日,崔媛只觉悬在头顶那柄剑终于落了下来,甚至来不及惊慌,连夜就赶去了宁远侯府,只求能商量出个对策。
晏决明立场分明,晏淮却向来是个油滑的,崔媛也是因着这层顾虑,才率先发难,逼迫晏淮动用宁远侯府的力量,
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晏淮嘴上说着必会派人去西北寻找晏决明下落,可不过数日,转头就将晏决明逐出了晏家族谱。
得知此事后,崔媛当即便拔了剑要去找晏淮,却因怒急攻心,病倒了。
崔媛病倒了,孟绍文被送回江南避风头,孟忻又在朝堂上掣肘连连,便干脆报了病,在家中全心照顾崔媛。直到收到程晏二人从金佛寺寄来的信,崔媛的身体才终于好转。
半月前,崔媛堪堪病愈,便不顾孟忻反对,独自一人赶赴紘城,铁了心要亲自来看看。
也是赶巧,今日方进城,就遇见了被程荀吩咐去办事的贺川,贺川将她带到孟家老宅,这才遇上了今日那出闹剧。
这几月京城中的种种,都是方才程荀寻机向崔夫人的丫鬟小厮问清的。
“决明……知道此事了吗?”崔夫人想起什么,忽然忐忑问道。
程荀坐起身,将满面是泪的崔夫人轻轻拥入怀中。
一场大病、连月的忧思与风雪兼程,让她本就纤瘦的身子更加瘦削。程荀揽着她的后背,隔着袄子,几乎一手就能将她揽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