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大的约莫七岁,小的也不过四、五岁,面黄肌瘦、姿态畏缩,身上那身衣服宽大厚实、却半新不旧,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怎么回事?”王伯元定定心神,向弯腰要将姐弟俩拉起的贺川询问道。
“这是主子之前叫我……欸,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贺川刚将人拉起身,寻出空档答话,一转头,那两个孩子就绕过了贺川,又一溜烟钻到马车跟前跪下了。
那边,程荀也掀开车帘走下车。
看见眼前的场景,她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和了然,随即垂眸望着那二人,温声道:“你们这般跪我,可折了我的寿了。”
两个孩子仰头望着她,本就写满紧张的神色瞬间慌乱,对视一眼,连忙一骨碌爬起身。
此时程荀才露出几分笑意。她打量二人的模样和衣着,微微俯身,问道:“近来如何?可有什么难处?”
王伯元有些疑惑,扭头要问贺川,却见范春霖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
他心一跳,面上只不动声色与他点头示意,侧脸低声问贺川:“看样子,是你主子又发了善心?”
贺川点头:“是主子刚回来的那日,在街边看见了……”
回紘城那日,程荀在马车上远远瞧见这对姐弟在街边衣衫褴褛地挖雪吃,许是心有恻隐,便令她去了解一二。
这二人说来也可怜,年岁不太平,父亲应召从军,家中便只剩下一位重病的母亲。可唯一的劳力走了,莫说药钱,就连余粮都不剩多少。
偏偏两个孩子又懂事,总念着将吃的都留给重病的母亲。生怕被娘亲发现,姐弟俩饿了就跑出家门,躲在食肆附近,伺机寻点残羹冷炙。实在饿了,便干脆挖地上的雪吃。
程荀得知后,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挨过冻,也挨过饿,明白那是什么滋味。
可她也明白,若是一口气给得太多、太显眼,恐怕还会给这家人找来祸端,便只让贺川找了些药物、干净的旧衣,并着些能够支撑过冬的米粮,私下偷偷送去那户人家中。
贺川做事妥帖,并未告知他们自己背后的主家是谁,留下东西就走了。
可两个孩子不知在这街上蹲守了多少天,方才看见驾车的她后,竟直直冲了过来,差点惊了马。
王伯元有些心不在焉地听完来龙去脉,下意识扯出个笑,调侃道:“若是提早告诉他们,想来今日也不必如此凶险。”
话音未落,就听一旁的范春霖哂笑一声,意味不明道:“若是早几日,程小姐恐怕就要早几日被纠缠咯。”
王伯元眉头一蹙,飞快瞥他一眼。
那边,程荀望着两个孩子,诧异道:“到我府上?”
小女孩站在她身前,即便满脸忐忑与畏缩,却仍鼓起勇气道:“善人小姐,我们不白吃白喝,做饭、洗衣、洒扫,我们都会的!”
“你先听我说。”程荀按住她的双肩,耐心问道:“可是家中出了什么岔子?你娘亲呢?”
女孩声音微顿,带着几分颤抖的哭腔:“娘亲……娘亲说,自己活不了几日了……让我们,来求您……”
王伯元一听,立时就有些不快。
可当着两个孩子,他也没说出口,只走到程荀身侧,低声道:“可要我帮你……?”
程荀没有答话,只静静望着那女孩,问她:“你可明白,你娘亲让你来求我,求的究竟是什么?”
女孩直愣愣看着她,半晌,才怯生生地天真道:“求的是,给您做丫鬟、做小厮。”
程荀抿抿唇,说不清心中到底什么滋味。
贺川及时走上来解围:“主子,要不,属下先去他们家中看看?”
程荀收回手站直身子,沉默一瞬,对贺川道:“找个大夫,随你一块儿去。”
那女孩猛地抬起头,眼睛发亮。
“先治吧,旁的之后再说。”
两个孩子脸上都难掩激动和雀跃,差点又要跪下给程荀磕头,贺川连忙揪住他俩的后衣领,一手提溜着一个,麻利地告退了。
而那女孩也一扫阴霾,一路走,一路不住扭头回望程荀,脸上挂着不可置信的笑意。
程荀无言望着她,嘴角却勾不起来。
王伯元轻叹一声。
“没事。”她深吸一口气,“走吧。”
刚要转身,就听身后范春霖拖长了话音,懒散道:“程小姐倒是个菩萨心肠。”
程荀脚步一顿:“小范将军误会了,实在当不起您这句夸。”
她语气里多少带些刺,范春霖却好似浑然不觉,自顾自道:“得了,正好走到这,时辰也合适,不如就由我做东,请程小姐、王大人,在这用顿便饭,如何?”
经他已提醒,程荀这才发现,马车停下的地方,竟然正是此前承接朝廷官员与鞑靼使臣的新丰酒楼门前。
这新丰酒楼原本搭上了互市的东风,却因鞑靼使臣险些在此被刺杀一事草草收场。掌柜的几度被带去衙门审问,酒楼也直到如今才稍稍恢复些许元气。
数月前的一幕幕映入心头,程荀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她还依稀记得,就是那日在酒楼中,呼其图设宴款待众宾,喝得酩酊大醉的范春霖不知从何处跑来,与呼其图大打出手,幸被晏决明救下。
而后,晏决明又在酒楼中查出饭菜有毒,两个店小二伺机逃脱,被程荀一行人制住,却当场暴毙,丢了线索。
而蒋毅方也正因此事,才从府城调来紘城,调查此案真相。
可如今,大齐深陷战中,互市条约暂且搁置,呼其图溜之大吉,蒋毅方也打算返回府城——这件案子,就此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