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杀鸡儆猴、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演得老套却有效,军令也得以迅速推行下去。
一切紧锣密鼓地实施着,一点点弥补起紘城错漏百出的城防。就连守城军懒散惯了的模样,也有了几分收敛和紧神。
——没办法,那个偏要和范将军作对的,被他抓住错漏,直到如今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呢。
林瑞一面说着,一面不住感叹道:“范将军平日行事虽有些……放浪,可毕竟还是范家人啊。”
闻言,程荀轻抿唇角,没有接话。
林瑞自知失言,赶忙转移话题:“西北天冷,我儿子不知写了多少信来,担心我腿上旧伤。这护膝,实在救了急,还要多谢程老板。”
程荀和林瑞搭上关系,又拿到了此时最想知道的消息,心中紧绷的弦一松,疲倦又从脊背爬上大脑,满心只想着与林瑞寒暄两句就打道回府。
“林千总客气了,这话还是留给沈大哥吧。”她随口道,“不过,林千总家中已有孩子了?”
“我这年纪,没有成家、没有孩子的才算是少见吧。”林瑞露出了今夜第一个全然放松的笑,随意道,“我这个年纪,也只见过沈守备与范将军,家中还没有孩子呢。”
沈焕她知道,可范春霖不是早就成亲了么?
程荀也没多想,只顺口问道:“范将军不是已成亲多年了么?”
林瑞叹息一声,许是为人父后心有所感,也许是想与程荀再套些近乎,竟压低声音道:“程老板有所不知,范将军从前是有过一个孩子的。”
程荀一愣。
林瑞压低声音:
“我也是最近在范将军身边做事,见他身上常戴一块刻了满月吉利话的佛牌,才得知范将军五年前曾有过一子,只是不到一岁时便夭折了。”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林瑞有些感同身受地悲伤,说完又不放心,暗示程荀莫将此事说出去。
程荀神色怔忡,听到林瑞略带忐忑的声音,才回过神,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
“林千总放心,程某绝不多言。”
二人又寒暄两句,林瑞抱着木盒利落地转身离开,大街上一时只闻风声。
马车孤零零地停在角落里,只有两盏摇晃的灯笼在头顶照着。
五年前。
程荀眉头紧蹙,在心中不断重复这个节点。瞬息之间,她猛地抬起头。
第145章画中人
自前一阵程杜商号打出名号后,不少有心人都察觉到,虽因为晏决明之故,程荀的身份多少有些敏感,可与官衙的关系却并非外界此前猜想的那般紧张。
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不少官眷都送来拜帖,孟家老宅门前一时又热闹起来。
程荀本想着从中打探些消息,便也耐着性子接待了几位客人。可惜,几次交谈下来,程荀便有些意兴阑珊。
对程荀年已二十,非但未嫁,还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的种种“出格”行为,即便那几位夫人言辞如何客套奉承,怜悯、轻视与无法理解,还是从某些细枝末节中,不经意间就露了出来。
“程小姐独自一人在外,身边也没个长辈、婆子?那岂不是样样都要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做主了?”
“……女子不似男子,青春年华就那么几年,可荒废不得,还是得找个归宿……”
“可不是么?我听说啊,张夫人最近就忙着给她家那个二丫头相看呢……”
碍于程荀的身份,她们明面上自然不会多说什么,而程荀也并未放在心上。
她明白,她们未必就对自己有敌意,有些话甚至是出于好心。只是这种好心,本身就是隔阂罢了。
可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的贺川与妱儿却坐不住了。
在某天下午,程荀带着笑脸又送走几位客人后,妱儿叫来门房上的亲卫,当着程荀的面,拿起纸笔将那些拜帖一一回绝了。
程荀仍由她写完,有些哭笑不得,问她,哪来的这么大火气?
妱儿低着头没说话,半晌,眼泪却落了下来。
她在纸上写:她们故意挤兑你。
程荀顿然,走到她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我们只是不一样而已。”
世上有杜三娘、崔夫人、妱儿、贺川甚至王翠儿这般,明白她的野心、理解她的反骨之人,自然也会有将她视作出格叛逆、行事荒唐之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本就不是为了听她们嘴里或真心或假意的夸赞,才与之来往的。
“那主子,您还要见她们吗?”贺川也走上前,小心问道。
她原也有些忿然,可见程荀态度平静,往深里想想,也明白了她的用意。
程荀却摇摇头,有些无奈道:“算了,我本也不打算再与她们碰面了。”
若没有今日这一出,程荀原本也打算从这诸多应酬中抽身了。
紘城不似京城或江南,达官显贵不多,主动前来拜访的也多是些随丈夫调任此地的普通官家夫人。
这些夫人们或在打理中馈一事上颇有手段,可对丈夫在外的公事却知之甚少,说来说去都是后宅车轱辘话。
偶尔说点家长里短外的新奇事,程荀刚提起兴趣,一听就发现竟是转手了几道的旧闻,顿时也没有心思。
当然,程荀也不敢以此断定,这些夫人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短见之辈——谁又能说清,她们避而不谈的,是不知还是不愿呢?说不准,程荀才是那个被打探一二的人呢。
可无论她们是不是假无知、真城府,程荀都不耐于再与其周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