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他们橙家竟无一人看得出赵瞿的真面目,便任着赵瞿一边借着暴君之名铲除异己,消磨橙家在前朝的势力分布,一边暗中豢养军队,构建私权。
或许早在长公主生辰宴被羞辱的那时起,赵瞿便设好了陷阱和圈套等着他们橙家自投罗网。
恐怕连赵瞿对谢昭昭的好,亦是装出来作给外人看的吧?
若不然橙淮怎么会上钩,宁可豁出身家性命,冒着诛九族的风险也要赌上一把?
哪怕橙淮自诩善攻心计,遇到赵瞿这般城府也不由脊背发凉,他终于再也笑不出来,只阴着一双眸子,尽可能将慌乱的心跳压住。
不过是一些伏兵罢了,他来建善寺前便已经通知了橙右相,橙右相该是很快就会带着援兵赶到,只要他能拖住赵瞿不让他们离开,待到援兵来了,这区区上千的伏兵又能翻出什么浪花?
橙淮定住心神,再不与赵瞿废话,提起手中剑振臂高呼道:“昏君当道,民生凋敝,今日便是咱们为天下苍生除害的日子!取其首级者,赏万户侯之爵,赐良田千顷,黄金万两!”
橙淮这声嘶吼如惊雷炸响,顷刻间点燃了士兵们心中名为权欲的熊熊烈火,那略显消弭的士气瞬时振奋起来。
于他们而言,谁做皇帝并没有什么不同,至于是不是为百姓除害也毫不重要,他们只知道若此事败露,便是千刀万剐的杀头死罪。
赵瞿必须得死!
只有他死了,他们这些人才能活!
而今又有了橙淮亲口所下的封赏令,士兵们顿时如饿狼般红了眼,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争先抢后似是不要命般朝着赵瞿的方向攻去。
但赵瞿的私兵堪比死士,以一人可挡百十人,出手直取敌人要害,招招致命。霎时间寮房内兵刃寒光交错,血雾四溅,他们在喊杀声中为赵瞿拼厮出一条血路。
赵瞿看不见眼前的路,便由谢昭昭不动声色搀扶着向前走,私兵们呈方形阵势将他们护围在其中,每走一步就前挪动几分,那般严守的阵仗犹如攻不破的城墙铁壁。
寮房内厮杀火热,庙外的院落中亦是血迹蜿蜒,石板上
溅满了诡谲的鲜红,枯黄的杂草染上血色如同摇摆的毒蛇,在风中瑟瑟抖动。
残肢断臂铺了一地,随着倒下的士兵越来越多,橙淮隐隐生出些焦躁不安,他时不时向着庙外的方向张望,眼看着赵瞿将要带着谢昭昭走出重围,他再按捺不住灼意,提剑冲入了人群。
他胸前中过一箭,又被橙梓照着心口捅了一刀,这几日本是吊着口气强撑着在搜查赵瞿的下落,橙淮刚混入乱战中没多久,便有些体力不支,只觉得头晕目眩,难以呼吸。
纵使如此,橙淮仍是屏着一口气向前冲着,他重复着挥砍的动作,每一次抬臂都仿佛用尽了浑身的气力。
刀剑碰撞的尖锐声化作阵阵嗡鸣钻入耳中,甲胄之外的肢体添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他却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
待到逼近赵瞿的护卫方阵之外,橙淮终于止住脚步。
大颗冷汗沿着额间缓缓渗出淌下,他鬓间发丝被汗水打湿耷拉在脸侧,压低的眸子满是狰狞血丝。
橙淮后知后觉注意到了赵瞿的异样。
他向前走得极慢,看似步伐不慌不急,却微微有些浮乱,倒像是拿不准脚下该走哪一步似的。
再加上谢昭昭寸步不离,手臂挽着赵瞿,便让橙淮更加笃定心中的猜想。
橙淮抬臂亮出了锁在腕上的暗器,先是按动机关将护在赵瞿阵势外的三人一击毙命,待护卫的方阵出现短暂的空缺后,他毫不犹豫地将暗器对准了赵瞿的后脑勺。
“赵瞿老贼,尔等受死——”
伴着橙淮嘶吼的笑声,他指腹接连按下机关,那暗器的出口顷刻间飞射出密密麻麻的玄针,针身在日光下闪烁着暗红的光,显然是淬了剧毒,若沾上分毫便会命丧黄泉。
守在方阵外的私兵反应极快,提剑去挡的同时,又以身体为盾,连挡了数根剧毒的玄针。
但还是难免有漏网之鱼,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逼赵瞿而去。
谢昭昭回眸之瞬正好对上飞来的玄针,她几乎不作思考便要抬臂去挡,然而赵瞿像是提前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他微微侧身,一手猛地攥住她扬起的手臂,另一手裹着衣袖带起一阵寒风,竟是隔着布料凌空将那玄针稳稳夹住。
他随手将玄针扔在脚下,面色却倏而阴沉下来:“谢昭昭,谁准你用手去挡?”
谢昭昭难得见赵瞿显露出这般肃立的神情,她神色微恍:“你的眼睛……能看见了?”
不等赵瞿回应,她话音落下便立刻否决了这个可能性。
他双目显然仍是无法视物,即便他怒而质问时抬首望着她,她却从他眼底看不出一丝容光,便似是一潭死寂的沉水。
倘若不是赵瞿能看到,那就是他能听声辨位。
谢昭昭脑海中不合时宜想到了方才法照离开时,赵瞿倏而俯身轻嗅她身上的气息的举动。
他连一根针飞来都能分毫不差地察觉到,又怎么会听不见法照离开的脚步声?
可赵瞿要真是听见了什么动静,他会如此轻易便放任法照离开吗?
谢昭昭心跳突突,望向赵瞿的视线带了几分忐忑。
赵瞿哪里知道她在心里想什么,他紧攥着她手腕的掌心微微发颤,似是仍沉浸在她险些丧命的余悸之中。
他从未想过谢昭昭这般爱惜性命的人,竟会在生死攸关之际,毫不犹豫便选择以命相护。
不,赵瞿或许是幻想过一瞬。
是以他明明听到了橙淮射来的暗器之音,却避也不避,便立在原地不知是在期待些什么。
可真正等到她动作的那一瞬,赵瞿又忽然感觉到心慌意乱,他丝毫没有幻想得逞后的窃喜和雀跃,只有自脚底而上的冰冷恐惧和即将失去的惊惶。
他紧抿着唇,心脏霍霍跳动着,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便在两人相视无言之时,庙外摇摇欲坠的木门再次被撞开,为首者乃是脚步失措的吕丞相,他手里提着一颗白发苍髯的头颅,进门便伏在了赵瞿脚下:“老臣救驾来迟,幸不辱命,已将那谋逆的叛臣贼子斩于剑下!”
原本还抱有一丝期望的橙淮,在见到吕丞相手中头颅时,顿时心死如灰。
那是橙奉橙右相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