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可挽回的悲剧发生前,我得想办法拯救我自己。”何年轻蔑一笑,那双往常清澈见底的眼睛,也被一种狠戾的微光,徐徐侵占:
“一副壳子,两个灵魂,实在太挤。我要和他争这副躯体,一点一点,把他挤掉,独占这个壳子。”
“不行。”裴郁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行不行的,你说了可不算。”何年笑笑,望向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可笑的小丑:
“裴法医,别忘了,暗中行动,可是我的专长。”
何年伸手,从桌上夹起一张名片,横在他眼前,挑挑眉梢:
“我比你,更了解他的心理动向,和身体状况。”
那张名片上,端端正正的黑字一如既往,分毫不乱,可此时看在裴郁眼里,却觉得无比刺心。
【小何侦探,能掐会算,料事如神,铁口直断。】
料的是什么事,断的是什么口。
难道对方早已算准,能挤掉沈行琛的人格,独享这具皮囊,才会有恃无恐,跑到自己面前来示威。
想到这里,裴郁骤然转眼望着他,眼底逐渐漫出几分不可置信。
“解决掉沈行琛,不是什么难事。”何年眨眨眼睛,举起另一只手,将那张四四方方的名片,缓缓,慢慢,一撕两半,发出“嗤——”一声冗长而沉闷的裂响:
“裴法医,我还是应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不出一个月,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沈行琛这个人了。”
说到后半句,何年有意压低了嗓音,和着名片撕裂的闷响,幽深,缥缈,飘在他耳畔,像黑白无常唱起索命歌谣。
裴郁脑海中轰然嗡鸣,像什么东西突然倒塌,倾颓,却来不及扶上一把,只留下冰冷漆黑的一个空洞,深远,巨大,一眼望不到边。
再也没有沈行琛这个人了?
他应该松一口气的,不是吗。
如果沈行琛再也不会来纠缠他,不会口口声声叫着小裴哥哥,不会时时刻刻飞来撩人的眼风,更不会心心念念要爬他的床。
那种危险如情人鸩毒的香水味道转眼成空,那双波光流转,引%诱他坠入深渊的黑曜石,弥散不见。
从此,鲜活的,灵动的,温热的,都离他远去,剩下朽烂与他长相厮守,不死不休。
玫瑰枯萎,蝴蝶凋亡,世界重新归于清静,他与活人照旧划江而治,互不相扰,各自为政。
活人的爱恨纠葛,与他无关,他仍旧挥舞那把寒光闪闪的柳叶刀,多少尸体在他刀下来了又去,安静沉默,一如这无情更迭的光阴。
就像他当初为自己设好的预定轨道,兜兜转转,生生死死,离不开一座血肉白骨堆成的孤岛。
碧海蓝天,白浪枯岩,都是他一个人的风景。
这难道,还算不得好消息?
他应该……松一口气的。
可是。
可是。
“……如果遇到一个叫沈行琛的孩子,你要尽力,护他周全……”
谁的声音突兀浮现在耳边,萦绕不散。
对,是师父严朗。
师父交待过的,要护这个叫沈行琛的孩子周全。
师父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裴郁不能忘恩负义,不听师父的话。
他不能眼看着何年挤掉沈行琛,独占这具躯壳,辜负师父的期盼。
沈行琛不能消失。
一边想着,裴郁紧紧抿唇,将所有的“可是”,都安到严朗头上。
随即,便暗暗咬牙,盯住何年,冷冷开口: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那语调中的寒意,足以让望海城郊的十里春溪,瞬间冻成坚实的冰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