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实,不太会说话,但还是尽量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东家,我会游水,南方水灾正好带我去。”
柳金枝看着两人,迟疑道:“可是南方现在很危险。”
郑鑫道:“可是东家一开始雇我,就是为了看家护院。”
杜卫一笑,道:“我还欠着东家一只狮头鹅呢,这趟南下,就当我赚外快了。”
“……”
柳金枝无言,视线在二人脸上扫过,诚恳道:“多谢你们,霄哥儿……我就托付给你们了。”
柳霄随言转过来,对二人叉手一拜。
二人同样回礼。
柳金枝抹了把脸,道:“我这就回家给你收拾行李。”
柳霄点点头,但忽然道:“阿姐,家中有些许题册,是黄先生给我的,但南下后,我兴许用不上了,还请阿姐带来给吴先生吧。”
话音落下,本来一直在一边冷眼旁观的吴兴镛一怔。
他指着自己:“送给……我?”
众人的视线也都转向了吴兴镛。
柳霄点头,道:“嗯。”
吴兴镛面色复杂,偏开头道:“我与少东家同考算经科,我勤勤恳恳,考了整整二十年,却次次落榜。比不得少东家,初次下场,就已平步青云……”
吴兴镛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语气几多心酸、苦闷:“这些题册给我不过是浪费,不用了。”
饭馆伙计们纷纷对视一眼。
以往吴兴镛不常与他们交谈,他们只知道吴兴镛家境差,却还坚持科举,但没想到吴兴镛居然已经考了二十年。
那可是二十年。
一个人的一生当中能有多少个二十年?
吴兴镛已经搭进去大半辈子了。
所有少年志气都被磨干净,剩下的只有庸俗、自私,和一点读书人骨子里的清高傲慢。
潘安玉满脸唏嘘,对潘琅寰道:“哥,还好你没逼我到这个程度。”
而前不久刚刚想再逼潘安玉一把的潘琅寰:……
潘琅寰摸了摸鼻子:“你哪盘儿脏不拉几的甜食叫什么?”
“哥你肯试吃啦?!”
“……”潘琅寰一脸苦命,“就吃一口。”
“谢谢哥!!!”
吴兴镛望着潘家兄弟,唇边挂起一丝冷笑。
他没那么好的运气,有个好哥哥宠着、护着;好姐姐养着、疼着;好姐夫举着、托着。
他只有他自己,和一个瞎眼的老娘。
没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已经逐渐扭曲,吴兴镛紧紧咬着牙。
柳霄想了想,道:“吴先生所言我并没有经历过,自然没有资格说些什么。”
“但我在黄先生门下学习,偶然结识一名师兄。他与吴先生一般科考已二十余年,却屡次不中,只好每年都埋头苦学。”
“终于,三年前那场秋闱他中了,时年却已六十有二,本来当不得职位,就要告老还乡。”
“可偏偏这位师兄勤学苦练,于算经科颇有造诣,最终被朝廷编入文阁编修算经科书册。”
“且先不论官位大小,我却想知道,吴先生今年三十有九,算术也是一流,身体更是硬朗,难道等不到二十年后?”
吴兴镛仿佛被一把大锤打在头上,脑中种种不甘、怨恨都随之一震。
“我……”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题册我请阿姐放在饭馆中,若吴先生想要,尽管取走。”
柳霄对吴兴镛叉手一拜。
“告辞。”
言罢,转身离去。
独留吴兴镛一人对着大门许久回不过神来。
*
第二日,天堪堪亮起半边,整个汴京城还沉浸在睡梦当中,就已经有辆印有朝廷记号的马车停在了柳家门口。
为了不打扰到家人睡觉。
柳霄、杜卫和郑鑫三个以极快又极轻的动作收拾好,拿起昨夜就打好的包袱,悄悄打开了大门。
谁知当晨光透进来的下一刻,柳霄看清门口不仅站着来接他的衙役,还站着柳金枝,以及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