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手正是他刚用握着匕首,伤了顾荃的那只。
裴郅寒凉地看着他,如看一个死人。
“裴郅,我要殺了你!”他狂怒着,因为剧痛,也因为情绪的失控,疯了似的喊叫。“你这个煞星,你克死了自己爹娘,克死了自己的兄长,你还克死了无辜的人,你就不应该活着,你该死!”
在这个样的地方,说出这样的话来,对于一个親眼看到親人死在自己面前的人而言,无異于杀人诛心。
顾荃不敢想象,如果她是裴郅,此时该有多痛苦。
裴郅握着剑柄,面无表情地旋动了一下,“说,你到底是谁?受谁的指使?”
古靖再一次惨叫,“你不得好死!”
他狰狞着,脸已扭曲,“我是谁?終于有人问我了。我告诉你,没有人指使我,我苟且偷生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杀你!”
他看着火势冲天的莊子,目光越发的疯狂,“父親,母親,孩子无能,不能给你们报仇……啊……”
庄子里的火还在烧,上面的匾额早已不见。
裴郅记得十六年前他随父母兄长投宿于此时,那匾额上写着石庄二字。这是石家的庄子,守庄的是一家人,公婆儿子儿媳,还有两个十几岁的孙子。
那一家人看起来寻常,所有人都没有起疑心。
父亲给了那家人一些银子,讓他们准备饭菜。乡野之食倒也丰盛,熏肉蘑菇野菜时蔬种类繁多,为谨慎起见母亲还悄悄验过,饭菜都很干净。
谁知到了半夜,先是兄长呕吐后陷入晕迷,接着是母亲跟着吐到浑身无力,那些随行之人跟着一个个中招,全都吐到头晕眼花,连剑都提不起来。
后来他才知道,那家人欺他们不懂,在那些乡野菜中混入不能吃的蘑菇。他因为从娘胎里就带着毒,寻常的毒物对他没用,反倒没什么事。
父亲心知有異,催促着所有人赶紧上路,却不想没走几步就跟着倒下。
那一家人这才出现,再无之前老实忠厚的模样,他们拿着刀剑见人就杀,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前西南府府尹石立青是你什么人?”
古靖愣了一下,尔后目眦尽裂,“我
父亲一心为百姓,兢兢业业,就因为你们一家在西南境内出了事,陛下一怒之下将我全家抄斩。你这个煞星,分明是你害死了你的父母兄长,却连累我全家陪葬!我今日杀不了你,是我无能,你不容于世,想杀你的人有的是,你迟早……”
“啪”
顾荃不知何时过来,手里拿着车夫的马鞭,准确无误地打在他脸上。不等他回过神来,接连又是几鞭。
“下旨抄你全家的是陛下,你已入仕为官,若真是个有种的,为何不去陛下面前替自己的亲人申冤?”
“我……”
“你什么你?你就是孬种!你说你父亲是好官,是无辜之人,证据呢?你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退一万步说,你们全家死光和我夫君何干?他那时才六岁,父母兄长连同一行人都遇了害,你却把一切的罪责推到他头上,分明就是欺软怕硬!”
顾荃还要再打,手却被人抓住。
哪怕没有感知到生命力的涌入,她也知道制止自己的人是谁,低头装认錯的模样,“我不是故意不听你的话……我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你不好。”
裴郅轻轻一带,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男人修长的身姿挡在她面前,如高山仰止。
恍惚之间,仿佛这世间所有的纷纷扰扰都与她无关。她被人好好地保护着,隔绝着所有的风风雨雨。她可以完完全全地相信这个人,足可将一切托付。
古靖终于反应过来,癫狂地叫嚣着,“……我没有错,如果不是他,所有人都不会死,是他的错,是他的错……”
裴郅睥睨着他,道:“四年前你还在吏部任职时,曾经来我大理寺查阅过卷宗,那时你应该已经借机看过当年的卷宗。当年守庄子的一家六口,皆是你石家家奴,他们胆敢行凶,难道不是受主家指使?”
“他们所行之事,我父亲并不知情。何况事出之后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定是早已被人收买,或是与你们起了龃龉,临时起意,事发之后躲了起来。”他反驳着,癫狂的神色中全是偏执。
“你也是朝廷官员,焉能不知口说无凭的道理?如此冥顽不灵,甘愿被人利用,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不是!”
裴郅不再看他,对手下的人道:“看好他,别让他死了。”
顾荃从袖子里取出一瓶药,交给周陽,小声道:“这药吃一次能睡四个时辰。”
周阳下意识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裴郅没有反对,伸手将药接过,“多谢夫人。”
古靖被绑着,完全不能动弹,瞪着顾荃,到此时才忽然想起自己今日会失手,皆是因为着了这个貌美女子的道。
“你……你这个蛇蝎毒妇,活该嫁给一个煞星,你们……”
周阳已经将药混了酒,一股脑灌进他嘴里,再将他的嘴堵上。
他呜呜着,愤怒着,不多会儿再次昏迷。
庄子里的火还在烧,不时发出声响,或是有什么东西掉落,又或是湿草被烧出水来的滋滋声,烟火气不停地冒出来。
火光映在裴郅的瞳仁中,仿佛要将十六年前的一切化为灰烬。
他静静地凝望着,不悲不喜。
顾荃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父亲母亲和兄长在天之灵一定会保护你找到凶手,查明真相。”
纤细嫩白手环着他的腰,他手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做。
*
一连几天日夜兼程赶路,投宿打尖都是匆匆,所有人都紧绷着,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