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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第3页)

朱炎旭一见势头不对,当时便敛了笑容:“臣弟只是心疼皇兄,这些日子接连劳累,国事家事样样操心,这般下去,却又怎么得了?“

朱炎明是何等剔透的人,全不把他这碗迷魂汤咽进肚里,冷笑了一声道:“有什么事,你只管明说,那全没道理的,你便是说上一车好话,朕也不会允你。”

朱炎旭叫了一声冤枉,道:“皇兄,臣弟是真看不过眼了,代天下万民肯请皇上歇歇心,这不,前些日子护城河破冰,臣弟弄了一艘画船来,带上几个可心的人,到外面好好乐上一乐。”

朱炎明道:“这可心的人,指的又是哪个?”

朱炎旭早已瞄见了小周那一脸的惨状,又见他死咬着朱炎明的手指不肯松口,肚子里肠胃几乎笑破,却深知朱炎明的脾气,脸上半点也不敢露,只做了一脸羞涩的表情道:“还能有哪个……小景他……已有许久不肯理会臣弟了……”

朱炎明望着他冷笑,朱炎旭怯生生的呲开了牙道:“皇兄……那护城河上,风光极好,当初您也是个好动的,只这两年国事烦忙没了功夫,好容易天时地利人物齐全,怎舍得错过这样的机会?”

朱炎明被他说得心头也是一动,踌躇半晌,手指疼的越发厉害了,忍无可忍的揪了小周的耳朵向两面扯,小周吃痛的叫起来,他收回手一看,指尖上早已是一圈血痕,朱炎明轻轻掴了他一下,向朱炎旭道:“也罢,出去散散心,总好过日日闷在宫里,只是,莫要惊动了太多人。”

朱炎明欢呼道:“皇兄万岁!”

他心里最明白不过,有了这道杀手柬,景鸾词就是恨他欲死,也不得不出来与他周旋。既到了一起,凭他牛皮糖样的功夫,还怕他不理踩他么?因而满心欢喜的回府里去,大肆操办起来。

*

出宫游玩不是一件小事,朱炎明十分厌烦那些繁文琐节,等到那一日,换了轻装,只带上两个近身侍女,便与小周出了宫。

初春的天气,仍然冷的浸人心骨。朱炎明知道小周一向畏寒,吩咐人给他多穿上一些。待穿好了带出来一看,竟活脱脱是一只长了脸的肉粽子,只在毛绒绒的衣物间露出了一点鼻尖来,一时间笑不可抑,把他抱上了车,赶到郊外与朱炎旭会合。

景鸾词自翠红楼上那一夜春宵,便把朱炎旭恨了个牙痒,任他怎么赔不是也全不理会,明知道这趟春游是他从中捣鬼,奈何圣意难违,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出来露个脸。叩见了皇上之后,他便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化做了庙里的泥人儿。

朱炎旭却是何等修行,得了道的蜘蛛精似的,最会缠人,一味的陪着笑脸献殷勤。

景鸾词被他缠得耐不过,便道:“王爷,我知道你其实是个极明白的人,今天就与你说句明白话,你我自小读圣贤书,讲究的是廉耻礼义信,便是确有那爱慕之意,也需发乎情,止乎礼,两相爱重,方不失男儿本色。”

朱炎旭听了半晌,却只把一句确有爱慕之意听到了耳中,大喜过望的扑了上去:“小景,原来这许多年来,并不是我剃头担子一头热,你对我也有那份心思,只要我们俩个好,你想怎么样我是不再乎的……”

景鸾词知道这番功夫又是白废了,只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陷阱里的兔子,怎么折腾也出不了那个圈,你若气极败坏,他便顾左言他,你若不理不踩,他便如丝做茧,真真是三十六计计计攻心。一时之间只周身脱力的靠在般舷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朱炎明知道这两个人一向是分分合合打打闹闹,也闹不出什么事端来,懒得去理会他们,眼见小周又闭上了眼睛想睡,捏着他下巴晃了几晃道:“这么冷的天,睡着了当心着凉。”

小周拨开他的手,把脸埋进了臂弯里。朱炎明看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双手一扶,便把他抱到了船舷上。小周这才微微睁开了眼。朱炎明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看这里,记起什么来了么?”

见小周神色茫然,朱炎明微笑道:“那一年,在西湖岸边……”

春色醉人的江南,西湖岸边,烟波绿柳,笑语嫣然……

小周却略显迟钝的摇了摇头。朱炎明看着他,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然而他神色间却只有一味的空茫。朱炎明微叹,笑了笑道:“算了,也没什么……”

自身后轻攥了他的手道:“朕知道,这此年来你一直记恨着朕,若说当年朕待你不过三分,而今却有八分。人心似水,清者可涤泥,浊者则随波逐流,你一向孤傲自赏,又何苦做那黑白不明的一汪浑水?”

小周黝黑的眸子怔怔的盯着前方,江波流转,激起了岸底的泥垢,色泽污秽,挥之不去。他昏沉沉的垂了头:“晕……”

朱炎明无奈,把他回到舱里,吩咐侍女取了毯子给他盖上。他睡得也不踏实,枕着朱炎明的腿,时时辗转。

小周入宫以后的消息,群臣是无从得知的。景鸾词只模模糊糊听人说过一些,却怎么也没料到,当初那七窍玲珑的一个人物,竟落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又观他的言行举止,显见已不是十分清明的了。虽然知道这个人素来行事偏激刻毒,也不禁生起了几分兔死狐悲之意。

吃饭的当口,朱炎明出了船舱。景鸾词便向小周道:“严大人,也不知道你能否听得明白,我是个直性子的人,有些话憋在心里便觉得难受。当年我在琼林宴上第一次见到你与傅兄,真真是自惭形愧到了极点,暗想这世上竟有如此一双璧人,又知你们都是苏州人士,便对江南也生出了几分仰慕之意。严大人,你十五岁进士及第,才名远播,诗词绝艳。虽说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想你傲骨铮铮的一代才子,到如今仍然苟且偷生,却未免令天下士子齿冷!”

小周听得耳边嗡嗡的人声,微微蹙了眉头转过脸,蜷进了毯子里。

景鸾词心头一阵刺痛,长叹一声站起了身。走到舱外,见朱炎旭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冷冷笑了一笑道:“你们兄弟好手段,把我也逼到了这步田地,你也就算是甘心了!”

朱炎旭却略显苦涩的笑了一笑道:“小景,你说这话是昧良心,这么多年来,我对你怎样,你还不明白么?”

景鸾词毫不畏怯的迎了他的目光道:“王爷,你也要摸着良心说句真话,我若给了你一分间隙,岂不与严大人落得一般下场!”

朱炎旭苦笑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与皇兄到底是不一样的,我是真心喜欢你,皇兄他……他是皇帝……”

话到此处,已是忌讳的了,景鸾词长叹了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宫女收拾了桌子,几个人又休息了片刻,便吩咐人打了回程。

待到岸上,几辆马车已候了多时。一行人分别上了车。小周是时时需要人照看的,朱炎明便与他坐在一处。他时醒时睡,精神比平日里更加不济。朱炎明有些担心,摸了措他的头,却也不热。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又说不出来。朱炎明只好搂着他,只觉得他整个身子瑟瑟的发抖。心中罕纳,又十分的可怜他,搬过他的脸来一看,他紧闭着眼,浓长的睫毛在眼睑下形成了弧形的一道阴影,一时情动,忍不住在他脸上轻啄了一下。

只在这一刹时间,隐约听得簌簌的振衣声。朱炎明略一凝神,忽然间抱着小周往座下一闪,抬眼便见一杆长枪直透车顶。这时外面已闹将起来:“抓刺客,快护驾……”

那人一招不曾得手,回枪在际,单指勾住车窗,探入了半个身子。

朱炎明冷笑一声:“好大胆的逆贼!”一掌拍向他面门。

那人却不闪躲,枪似不及回手,眼看一掌落实,朱炎明心头却猛然一动,这人武功不弱,拼着挨这一掌,莫非是……他想到此处,整个身子向后一仰,果然另有长枪穿窗而入,堪堪擦过了咽喉。朱炎明反手抓住枪尖,那人不退反进,直逼得他倚上车壁。先前那人挂在车窗上,一枪扎向小周。小周混混噩噩的,也不知道躲,朱炎明心头火起,抬脚就把他踹到了车座下面。

这稍一闪神,手上矢力,长枪疾进,哆的一声钝响便钉在了他肩头上。朱炎明只觉一阵剧痛直透骨髓,冷汗立刻就冒了一头。

一阵缠斗间,朱炎旭的车驾已赶上来,然而所带侍卫本来不多,又没有什么高手,只跟在旁边急得跺脚。

朱炎明重创之下,趁那枪尖深入骨肉动不得的功夫,飞起一脚踹在了那人手上,只听得他腕骨一声脆响,惨叫了一声滚下车去。

这边刺客眼见事情功败垂成,恨得一咬牙,索性纵身跃入了车中。朱炎明反手拔下枪头,与那人对视良久。肩头血渍染湿了半边衣服,身形略略一晃,那人立刻猱身而上。

朱炎明自知与他周旋不了几时,故意卖个破绽给他,那人贪功急进,果然丢了兵器一掌拍向他胸口,朱炎明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掌,却把枪头反顶,自那人后心一直穿到胸前。那人犹自瞪大了眼,全不敢信似的盯着从胸口冒出来的枪尖。朱炎明摇摇晃晃的退了几步,偎在车上,这才掩住口,从指缝间淌出了一串串的血珠。

这时朱炎旭已令人勒住了狂奔的惊马,再看车夫,已被勒死了多时了。忙不迭的窜到车箱里一看,不禁惨叫了一声:“皇上——”

朱炎明瞪他一眼,狠狠骂道:“朕还没死,你嚎什么丧!”

朱炎旭手脚都软了,也不敢再闹,一面命人给朱炎明包扎伤口,一面急着赶往宫中报信。

小周听得外面哗然一片,便从车座下慢慢爬了出来,歪着头看了朱炎明良久,朱炎明已没心思再理他。他轻轻触了触他的脸,目光却被他身上的血渍所吸引,以指尖轻点,玛瑙色的凝血印在几乎透明的指尖上,乌黑的眸子亮得令人心头一惊!朱炎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记耳光扇得他在地上一连滚了几遭,冷笑一声道:“便是朕死了,你也独活不得,你就死了这条心罢!”

小周痴呆呆的爬着,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微蹙起了眉头,细细思忖着什么。又似记不起,眼神呆滞。等宫中御医侍卫赶过来的时候,谁也不曾注意到,他蜷缩在墙角处,唇边绽开了一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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